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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尚书忙说:“钦天监的晴雨表标的明白,东边七八月多雨,豫州、徐州的河工一时半刻也等不了的。”鸿鹄寺卿弱弱地说:“千万留些银子待陛下赏赐北胡来使用。”礼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来年陛下大婚的银子要留充裕了。”理着户部的大学士殷鸿说:“兖州发水,凉州久旱,冀州又闹了蝗灾,豫州徐州洪涝与否全看老天爷的心情,北益州、北荆州乃云王和靖王封地,赋税不入国库直接入二位亲王的府库,天下赋税这就去了十之六七,余下十之三四便是来年的进项,于各州修建义学之事说不得要缓缓了……”你一言,我一语,诸事奏毕,前一刻还觉得繁荣昌盛的大岳,骤然间便似千疮百孔,大厦将倾。沈澜清这个有前世记忆的,乍一听闻,还不禁敛了烦心庶姐、大不敬地揣测圣意的心思,略微惊了一下,转看岳煜,依旧气定神闲。如今的君主愈发偏离印象中的帝王,不知当真是离得远了才能更理智地看清一个人的品行,前世的帝王本就与如今这君主无甚差别,仅在他面前才故作不同而已,还是他并未一厢情愿,平白为君忧心二十余年……然而,圣上年仅十五,心性便已如此沉稳……沉进心底的记忆突然浮现,同是这御书房,年近而立的帝王以相同的姿势坐在那宝座上,却怒形于色:“沈澜清!谁给你的胆子?谁准你私自潜入匈奴腹地了?你这是嫌朕给你的官职低了,为了争功连命都不要了!你真是好……朕怎么能忘了,你到底姓沈的……”“贪恋权势那是骨子里生来就带的,比命看得都重要,朕怎就以为你与你父祖不同!”“想要加官,想要封赏是吧?朕就赏你闭门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准离府半步!”“沈澜清,你莫要太自以为是,朕的江山朕心里有数,无需你替朕操心。”吾君所言虽诛心却也无甚差错,他的江山当真无需他来忧心的,没想到前世满腔忧君之意竟越来越像一场笑话……沈澜清觑着岳煜愣神,岳煜尽收眼底,只当沈澜清在为了沈家二小姐之事着恼,隐晦地弯了下唇角,见几位大臣该奏的都奏的差不多了,转头看坐于他左手下侧的安亲王:“父皇在位二十九年,惩贪除恶,肃清吏治,任人唯贤,政纲清明,百姓安居,朕继位之初,摄政王曾多次赞父皇圣明,更曾私下里对朕说父皇传予朕了一座铁桶江山,怎就摄政王摄政三年,朕这江山经由诸位爱卿之口一说便似是要亡了?”“圣上息怒,请圣上慎言。”无论真假,诸臣色变,躬身请岳煜息怒,倒是摄政王岳晅依旧不动声色,慵懒的靠着他的王座挑眉浅笑。“朕不过与摄政王闲话几句家常,何曾怒了……”岳煜挑眉,“莫不是诸位爱卿耳目染了疾,分辨错了?”“唔,陛下所言甚是……”摄政王岳晅慢吞吞地开口,“瞧着殷大人上下眼睑日趋合拢,只余一缝勉强视物,怕是病的不轻,陛下仁厚,便宣个御医为殷大人诊个脉吧。”那分明是胖的!从不知道,原来安亲王也如此恶劣,说不准这记仇小心眼儿的劲儿正是天家遗传。沈澜清默默吐槽,看着岳煜面不改色地说完“还是摄政王虑事周全。”便当真遣人去宣了御医,不禁颤了颤嘴角,默默移开了目光,却不想正好与须发皆白的耿大学士看了个对眼。耿大学士虽瘦却清奇不凡,不党不群,只忠于君,平日里上朝议事惜字如金,无关之事从不过心,却不知今日为何与他对视,目光中还带着那么一丝审视与挑剔……当值这月余,被岳煜各种目光剐得次数多了,沈澜清对不同寻常的目光愈发敏感,不由在心中揣测耿大学士目光中潜藏的深意,然,尚未揣测出个所以然来,御医已然进了御书房。殷大学士本无病,然,摄政王与圣上皆认定殷大学士眼有疾。御医暗自庆幸着自己使银子跟传旨的内侍打听了前因后果,面色严肃,指尖搭上殷大学士的腕子,闭目凝神,眉头越皱越紧。直至看得殷鸿心头直跳,疑心自己已然病入膏肓的时候,那御医才缓缓睁眼,述说一番,言道殷大学士眼疾虽顽固却也能治好,恭恭敬敬的在御前开了一个方子,所行合了圣心,自然得了不少赏赐。至于那张方子,以沈澜清在昆仑山上受白先生耳濡目染七年的经验来看,只不过是一张药性较烈的减肥方子而已。但,谁让那御医猜中了帝王心思呢?这种事,无真假,无对错,只有帝心,君说你是黑的,你便是黑的,即便你当真是只白猫也无用。方子进了殷鸿袖中口袋里,圣上宽仁,又照着方子赏了殷鸿一个月药量的药材。这减肥的汤药殷鸿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岳煜神色自若地受了殷鸿的谢恩,才又不紧不慢地开口:“殷大人既有眼疾,不知是否会看错户部的账册……”盯着殷鸿与户部诸卿的神色,有意顿了一下,“朕记得,朕继位之时,摄政王曾与朕说,国库里父皇给朕留了九百七十万两银子……”“朕继位三年,之前并无天灾人祸,不曾减免赋税,亦从未听摄政王及三位大学士提过大动银钱之政事,这国库怎么反而空了?”“朕十分好奇,到底是摄政王见朕年幼,哄着朕玩儿的……”岳煜目光定在殷鸿脸上,“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差错,殷卿,你说朕的银子怎么就不见了?”“臣……”殷鸿额头汗珠愈发密实,看着摄政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安亲王岳晅好心让人将他身边的冰盆挪给殷鸿,漫不经心地说:“啊!回陛下,臣挪了一百万两修王府。”“嗯,之前摄政王府邸陈旧,那是当修的……”岳煜面不改色,“便是这样朕也还应有八百七十万两,这些银子,朕便跟殷卿要了。”“想来殷卿忠心耿耿,也不忍心见朕因为没银子而葬送了大岳江山罢!”看把殷鸿挤兑的……沈澜清十分怀疑,圣上与安亲王提前演练过,那一百万两银子,便是圣上请安亲王陪他演戏的费用。定安三年清查户部、追缴贪墨一事沈澜清有印象,但他真心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么一出好戏。不过……沈澜清看了看户部尚书身后的父亲,父亲怕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得让一善给开个温补方子才好。这厢戏罢,他厢开场。议事的大臣尚未退得干净,太后身边的内侍总管便过来传话——太后请皇上去静宁花园子午湖赏花。湖上之花尽皆出自堂中之臣家里,思量着待议政事并无紧要之事,仍在御书房内的大臣们接连告退。摄政王岳晅最后一个起身,伸了个懒腰,理了理绯色蟒袍,一本正经中夹杂着雀跃:“小冰疙瘩,伯父带你去赏花。”“老妖孽”起了头,小妖孽岳渊立马眼巴巴地盯着岳煜看。岳煜慢条斯理的起身,掸了下玄色龙袍,指了指廉若飞,又指了指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最后看着沈澜清:“同去。”“……”摄政王伯父为看美人,带头去看皇帝侄子的准媳妇们,皇帝侄子不仅不恼,反而指了几个未婚的适龄少年同去……偶然想起自己那个“一盏茶外公”,沈澜清不得不再一次确认,岳氏之人真的都如此匪夷所思,他真真的从未了解过他们。当然,自家母亲大人是不算在此列的,怎么说母亲已然冠了夫姓不是?朱华门内,满目叠翠,草香夹着莲香沁入鼻间。沈澜清缀在最后,绕过迎门堆叠的假山,远望子午湖,湖心八角重檐亭,经两条九曲空廊连至湖边岸上。空廊两侧成片的碧翠几近遮了水面,碧翠之间点着各色莲花,白、蓝、黄、紫、红,或挺于水上,或浮于水面,妖娆而又清丽。踏上空廊,暑气瞬间散了不少,莲叶间,锦鲤畅游,景色端的怡人。岳渊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拱着认真赏景儿的沈澜清,戏笑:“九思莫要光看那些死物,你倒是也看看亭子里的花,啧啧,姿色真是不错,无论最后定了哪几个八哥都是好福气呐!”“世子……”沈澜清目光定在湖心一株半合起来的白仙子上,面带浅笑,语气淡淡的,“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岳渊甚觉没趣儿的咧咧嘴,“你跟子正合该是一家人。”“啪!”“啪!”“啪!”“啧!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沈澜清尚未来得及质疑岳渊话语里的诡异之处,便听安亲王岳晅语带兴奋的击掌称赞,“真是美人如斯呐!”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袭红影于庭外王莲叶上翩然起舞,沈澜清无暇观其美否,只觉得头大如斗。难怪,安亲王会如此大喇喇的称赞品评,原是庶姐。诸人均知此次选后、妃庶姐毫无希望可言,偏生她便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头栽了进去。镜花绚烂满庭珠翠,沈澜清只对那个着鸭黄色齐腰襦裙的少女多看了一眼,留下了些许印象,还是因为那少女面容实在太过稚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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