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的玉匣,寒梅的清香,岳煜睨了一眼,接过玉匣,不见外的揣进怀里,左手提刀,走了。“这膏药的味道更适合你。”夜空里飘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轻而清晰。沈澜清的后脖颈子莫名冒出一丝凉意,以他对岳煜的了解,这话绝对是威胁。出了前世一口恶气,却要开始提防他今后的报复,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他再小气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把我怎样。沈澜清摇头失笑,看向沈义——给个解释。沈义眼神游移,实在躲不过去,才无奈的回应——师父吩咐的。“……”他就知道!“师父说,比武之后,如果你还嫌弃莫邪,他允许你换把剑。”“不必了,莫邪不错。”何必因为一个名字而错过一把适合自己的好剑?沈澜清放慢脚步与沈义并肩而行,转过脸,微仰着头问,“师父还说什么?”师父还说……沈义垂眼,将脸扭向一边,摆明了姿态不愿继续与沈澜清交流,不为什么,只因为不愿意告诉沈澜清,师父还说:要是小澜清想要你的干将给他心上人的话,一定不要跟他客气,让他找巨阙跟你换啊。他想用干将,就算有一天沈澜清会放弃莫邪,就算巨阙更适合他的剑法,他也想一直用干将。翌日上午,沈澜清随着母亲沈岳氏回娘家省亲。外公岳霖须发皆白,大腹便便,赋闲这些年,脾气变得愈发古怪。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末品小吏,骂词张口便来,比被圣宗夺爵前更加无所顾忌。今日见了沈澜清,岳霖突然想起了沈家一位先祖。岳霖端着沈铄孝敬的汝窑青瓷茶盏,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文人最不是东西,就说你们沈家祖上那个沈泱,自负中过状元,当了首辅就不把太祖爷放在眼里,想当初太祖爷起兵清君侧的时候,沈泱给太祖爷下了多少绊子?最后怎么着……”岳霖抿了口茶,斜着眼看沈澜清。“外公说的是。”笑早就成了本能,沈澜清随口应付着,心里补了一句,武将都是好东西,清君侧,清君侧,清到最后连君都清了,直接把椅子清到了自己屁股底下。见沈澜清态度良好,岳霖满意的点头,放下茶盏,继续:“最后沈泱他儿子还不是降了太祖?再看看他这些后世子孙,有多少闺女嫁进了岳家?又有多少沈家嫡子娶了岳家血脉做嫡妻?就说澜哥儿你这双眼,不明摆着是随了我们岳家血脉么?”“是。”从沈家曾祖开始就丹凤眼了。“哼!要不怎么说的,舞文弄墨掉书袋子有什么用?学了一肚子坏心眼有什么用?不如练身好武艺,强身健体多活两年呐!啧啧,当年沈泱要是能活过太祖爷,说不定现在你们沈家和岳家的地位能掉个个儿呐……”“……”这话外公说得,他附和不得。岳霖润着喉咙,一盏茶喝完,也不管骂的有没有头尾,收了声音,不再言语,耷拉着眼皮子,头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状。被外公连累成从五品礼部员外郎的舅舅和善地笑笑,领着沈澜清进内院给外祖母请安。陪着外公用过饭,沈澜清护着母亲沈岳氏回国公府。听了外公一通骂,沈澜清倒也有点收获。外公有一句话给他提了醒,沈岳两家联姻几乎成了定例,沈氏嫔妃不留嗣也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前世,庶姐做了皇上的嫔,意外诞下皇长子后又升了妃,引得诸多文官依附当时官拜武英殿大学士的父亲,形成结党之势,犯了皇上的忌讳。因此,当他为岳渊求情时,皇上盛怒,终是彻底免了他所有的职位,勒令他在家闭门思过,直至一梦不醒,变相圈了他两年又一百零三天。庶姐即将及笄,若是与前世无出入的话,明年七月便会被皇上纳为沈嫔。庶姐心思重,任她入宫早晚生出事端,若想绝了这隐患,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宫内旨意下来前,说服祖父与父亲给庶姐定下亲事。沈澜清心里正盘算着,却见卫国公府中门大开,摆着香案,显然正在接旨。皇上恩典圣旨不是纳庶姐进宫的旨意,沈澜清松了口气。旨意是圣上給沈澜清的恩典,只不过这份恩典令沈家只落了个面儿上光,其中的涩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家书本网,世代科举传家,即便沈家历代族长早就开始约束着族人夹着尾巴做人,沈家于文官中的人脉亦不容小觑。要不然,前世岳煜也不会那么提防沈澜清,算计沈家。以沈家的人脉,就算沈澜清文举落榜,恩荫出仕,即便不能借着祖上余荫封阁拜相,但要保他个仕途顺遂也不是难事,当然,前提是沈澜清从文。然而,今日圣上金口玉言,一道圣旨履行了七年前近似戏言的承诺,恩典给沈澜清了一个正四品的二等侍卫,赐御前行走。端的好大的一份恩宠!确实,沈澜清早就打定主意这辈子弃文从武以消弱沈家在文官中的影响,免得沈家被那小心眼的帝王时时挂在心上,得了这份恩典他合该高兴,不该不知好歹。但是,岳煜强加给他的恩典和他自己争回来的前程,个中滋味到底不一样。忘了情,前世那种身不由己、荣宠沉浮全凭帝心的滋味便更加清晰刻骨。他的确不求与前世一样,十三岁连中三元,以翰林院修撰这清贵无比的差事做为他仕途的开端,但他想参加武举,以自身的能耐拿个武状元回来,谈不上光宗耀祖,却能让初涉武职的他走的容易些。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皇帝一个宠幸,一个恩典,便直接享受了武榜眼、武探花的待遇,成了二等侍卫,还格外恩赐了御前行走。纯臣、权臣、直臣、能臣……臣臣可做,就是做不得宠臣。皇帝的恩宠,自古便是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宠臣,那是帝王圈养的猎物,帝心在,他宠着你纵着你,帝心不再,你便是那粘板上的鱼肉,唯一的用处,怕也只是充盈国库罢了。或许,在充盈国库的时候,皇帝还要嫌你不如圈养的贪官肥硕。这样看来,我真该叩谢圣恩,最起码前世的时候圣上再怎么发落我,也暂时没拿我家充盈国库。沈澜清心底自嘲着,笑容满面地送走了传旨太监,便随父亲进了祖父的书房。“九思”。端端正正的楷书,跃然纸上。沈尚坤于桌案前提笔凝神,听见沈铄与沈澜清向他请安的动静,摆手让二人都坐:“澜哥儿即将入仕,与人相交总要有个表字才便宜。”“孔圣人言,君子有九思……”沈尚坤顿住话头,看向沈澜清,沈澜清会意,含笑接道,“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不错。”沈尚坤捻须而笑,看来并未被砸到沈家头上这份“恩典”影响了心情,“今日这份恩典于七年前便已注定,老夫想了七年,仅剩的不甘愿在昨日澜哥儿身强体壮地立在我面前时也尽数散了,文也好,武也好,能被划定的仅是仕途,沈家子即便从武,亦当以君子自持,不可如普通武夫那般粗鄙。”“今后澜哥儿便以九思为表字,借以自省如何?”“甚好甚好,澜清谢过祖父赐字。”沈澜清喜笑颜开,乐滋滋地收了沈尚坤的墨宝,言道要裱起来挂于卧室,时刻自省。他与“九思”可真是有缘,前世祖父赐字“九思”是怕他年少成名,恃才傲物,得罪同僚,今生祖父怕他忘了沈家根本又赐字“九思”,总归是份告诫,是祖父对他的关爱。文臣武将自古不和,沈家世代为官,即便素日里都是与人为善的,也没少在朝堂上得罪武将。武职,于沈家子弟而言,与死穴无异。沈澜清任武职,别说借助沈家做助力,不被拖后腿就是孔圣人保佑了。“忠正公姚定安家嫡出三小姐年纪与澜哥儿相仿,忠正公府上的老太君也是书本网出来的,想来他家子女家教错不了,若不然让淑瑜寻个由头去相看相看?”忠正公姚家是先皇之长兄、今上之皇伯父安亲王岳晅的舅家。老忠正公姚正清虽然已在玄宗时期为奸相所害,但其在军中威望尚存,如今的忠正公姚定安又子承父业,于天佑二十一年被先皇亲封为定西将军,镇守西疆。天佑二十八年,先皇一道圣旨,将安亲王宣入京师。天佑二十九年,先皇薨逝前,亲拟的诏书,皇太子岳煜继位,安亲王岳晅摄政,大学士殷鸿、耿良申、苏硕辅政。安亲王与舅家甚为亲厚,待舅母姚老太君孝敬有加,若能与姚家结亲,得此妻族,于沈澜清而言,大有裨益。沈铄这般随口道来,想来平日里没少为自家儿子谋划,只可惜,他这番打算并未能合了沈尚坤的意。“不必,澜哥儿媳妇是沈家未来的宗妇,需挑个门当户对的嫡长女才妥当……”沈尚坤板着脸,撩起眼皮子睨了沈铄一眼,“左右澜哥儿年岁尚轻,婚事儿不急。”“祖父所言甚是,要急也该先急二姐的婚事儿。”沈澜清见缝插针,惹得沈尚坤笑骂了一句,“你这小猢狲真真是表面乖巧实则满肚子坏水,亏了你爹还生怕你吃亏,少拿你二姐的婚事儿在这做幌子,你二姐十有八九是要入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