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小冤家打得泥土飞溅着滚远后,不知去了哪边‘看风景’的潋尘才重又出现,抬手将我衣服和头发上沾染的污渍弄净:“真没想到,你们竟果真是认识的。”
我便将当年的事儿三言两语简单描述了一下。
潋尘听了,明显有些愣怔:“你的意思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是……鲲鹏?”
“虽然只是推断,不过可能性貌似还挺大的。”我歪头想了想:“哎对了,你不应该也是和那只上古遗物差不多时代的老古董吗?你和他熟吗?知道他去哪儿了吗?能把他找出来吗?”
然而对于我一连串的问题,潋尘像是完全没听见。只是默然举步沿着河堤极缓极缓地走着,每一次落脚,都仿佛重逾千钧,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哪怕分毫,然而,却又每一次都艰难而坚定地迈出了下一步。如此反复,似永无休止。
我站在原处,望着他于暖春夜色中踽踽独行的清瘦背影,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当初在烂酒鬼处初相见,他侧立满园冰雪间的寂寥萧瑟。
那时他说,皆因,挚友离世。
压下心中骤起的不安,我追上前去,强笑:“其实吧,鲲鹏不鲲鹏的都是我们胡乱瞎想的,死胖子当时也是为了脱身的随口乱忽悠。说不定那货根本就是个哄骗无知少女的混球呢?骗完之后怕有麻烦于是就随便找条江啊海啊什么的躲了起来,反正鹰又不能潜水不是吗……啊对,就像那小姑娘说的,只不过是个傻大个胖头鱼罢了。”
“傻大个……胖头鱼……”潋尘忽地停了下来,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无声地笑了少顷,旋即哑着嗓子涩声:“原来他所说的失约,是再不能与心爱的姑娘,比翼翱翔。”
☆、
(23)
潋尘以此次渡劫乌龙事件皆因自己而起为由,提出要为无辜的受害者疗伤。面对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金翎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针对这鹰妖小妹子对潋尘竟毫无畏惧之意的诡异现象,我粗略分析了一下,似乎也只能用缺心眼的无知者是无畏中的敌敌畏来解释了……
不过被劫雷正正劈了一道实在非同小可,不是日就能治好的。潋尘喜静不喜闹,金翎则因一张脸黑得太过惊世骇俗而不愿出去吓到愚蠢的凡人,于是便由善于和人类打交道的我出面,在城郊租了户农舍暂住。
而身为最大受益者的小柳树也顺利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且非常的理直气壮:“人家和你有血缘关系的啊,要孝敬你呢!”
对此,我在第一时间便献上了最为诚挚的祝贺:“你仅凭一己之力便有了后代子孙,势必将为你们神仙一族日后雌雄同体的种族繁衍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啊壮士!”
忽然之间就和一颗树血脉相连喜当爹的潋尘只能:“……”
不过小柳树有没有做孝子贤孙的潜质目前为止还是个迷,因为他似乎从化形的那一刻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犯贱中去。
简直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十二个时辰全天候的撩拨金翎的怒气值,分明一时半刻不挨揍就浑身脑袋的皮痒难受。
我围观了几天也只能用赠名的方式来聊表自己的滔滔敬仰,摸摸少年被鸟嘴啄得如同鸡窝般的脑袋,语重心长:“我活了这么久,自认欠收拾的玩意儿看得多了,但欠成你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识。不如,你就叫柳欠吧,也算树如其名,你觉得呢?”
他扑闪扑闪水润润的大眼睛,高高兴兴地应了。
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常有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跑到乡村来踏青游玩亲近大自然。所以为了满足这些不差钱的闲人的需求,近城的不少地方虽号称是农舍,却是依山傍水风景独好,布置简单而物品精致,绝非真正农户的朴实粗陋。
像我们暂住的这处,就有间单独的书房,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我围着书架转了转,发现填充其间的大半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之作,不免兴味索然地抱怨:“怎么能只追求精神生活呢?真是太没劲了。”
正翻阅一本画集的潋尘倒是看得颇为认真,闻言随口应了句:“嗯?”
“精神和肉体是不能分割的,一损具损一爽具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潋尘沉思着消化了一下却想必依然还是没能体会我言语中的奥义,只得略显茫然地抬起头:“此话怎讲?”
我很有传道授业解惑的风范耐心解释:“你看,在这一点上风月楼就做得很好嘛!不仅有历朝历代的诗词歌赋,还有历朝历代的春宫图。”
他愣了愣,旋即像是总算悟出了什么,顿时便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