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几日,天庭颁下圣旨,封杨戬为司法天神,执天条,掌天兵。
圣旨到时,杨戬撩衫,单膝点地,口中谢恩而肩背仍挺若劲松苍柏。
旋即,早已等候在旁的各色神仙一拥而上,小到山神土地,大到太上老君,争先恐后地道着喜,个个都显得与杨戬情谊深厚,弄得好似百余年间灌江口的冷清寂静,纯粹只是一场幻觉。
如此热闹了一整天,方终于陆续散了。
那一整日我都坐在房顶上,看着客似云来又云散,也看着那满座的高朋前一刻还对着杨戬笑得情深意笃,后一刻一转脸,却立时便换上了满面的嘲笑讥讽鄙薄不屑。
“看吧,这些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如今三界的统治者们。”一直陪着我看这场闹剧的夜墨,舒展了身体平躺,两手垫在脑后,薄薄的嘴唇挑起,冷笑轻哼:“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一心只为众生谋福祉……哈!”
我遥遥望着那个立在门口的背影,熙熙攘攘的喧嚣过后,只余了他自己,与两侧门廊做伴:“你知道的东西,杨戬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难道真如那些家伙所说,他以前不过是欲拒还迎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能得到更高的权位从而把自己的筹码一提再提。到了价格合适的时候,便毫不犹豫认了杀父母屠兄长的仇人为主子……”
夜墨猛然翻身坐起,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你真的这么想他?”
我没有收回目光,仍旧望着那抹形单影只。直到月色渐渐斜照,方终可形影相吊:“我当然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又该怎么想呢?本以为,会和他……和他们一起在这风景独好的灌江口,一直住下去……”
“萧遥你听着……”夜墨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稍稍用力,强迫我转而看着他:“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会给你,也只有我能给你。总而言之从今往后,只要我活着,就绝不和你分开,终你一生,我都必不会让你再尝分离之苦。”
我眨眨眼,他的面目清晰了些,转瞬复又模糊。
夜墨歪歪头,用手指轻轻擦了擦我的脸颊,又顺势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胡乱揉揉眼睛,胡乱埋怨:“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体贴,也不知道哄哄我,让我别哭了什么的。”
“你想哭,便哭个痛快,干嘛要忍着?”他挑挑眉梢:“我唯一在乎的是,你的眼泪只会在我面前流,而惹你哭的混蛋,永远不是我。”
第二天一早,夜墨便带着我离开了灌江口。
他实践了自己的承诺,陪着我伴着我朝游沧海暮苍梧,将世间快乐尽享。
而我也终于如他所言,只有在他的面前,才能放声一哭。
临别那晚,我抱着梨花酿来到茕茕孑立的杨戬身边。
看到是我,他扯了一扯唇角,似是想要笑,却又像是累极,只能徒劳。
我走过去,递上酒坛:“这是我亲手酿的,用你院里开的梨花。”
他怔了怔,眼中闪过恍然,终是漾起了一丝浅笑:“我说呢,正是春花映梨花的时节,那树上怎会光秃秃的一朵都没有。”
我干笑:“手有点儿生,那么多的花瓣最后只成了这么一小坛。”
他莞尔,接过坛子,挥掌启封。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而郑重地道了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蓦地愣住。
低下头,我摸摸鼻子:“本来还打算,以后你每年的生日,我都亲手给你酿一坛的,没想到……”
他无言。
良久,杨戬猛然侧了身,将整坛酒一饮而尽,放下时,清亮的眸子已隐约笼了一层水润醉意。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少顷,又一点一点下移,修长的指掌覆住我额前的碎发,连带遮了我的视线:“对不起啊丫头,我曾答应过你,会一直养着你的。我也真的以为,会一直养着你的……”
我闭上眼睛,咧咧嘴:“就像养哮天犬那样吗?”
他再度默了许久,直到温暖的掌心已然寒凉若冰,方低低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