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刚冒芽的青草里有片片尚未干涸的血迹,血迹中闪着点点银光。我认出,是铠甲的碎片。
银甲黑麾,银甲,银甲……
花雨终于止歇。
四周静谧的可怕,我站在那儿有些茫然。忽地,有什么东西飘落在我的头发上,举手摘下,原是朵梨花。与那些支离破碎的桃花瓣不同,这仿若倒映于春水中的一朵,完完整整,洁白无瑕。
灌江口的那座宅子里种了一棵梨树,我最喜欢在梨花盛开满树胜雪的时候,拉着杨戬一起跑到树下看花。他总是一手执了杯盏,一手揉着我的发心轻轻笑。
这些飘零的花雨,是杨戬残留于世的最后一丝执念。
而在最后的最后,他想到的,是我么……
倘若……倘若我的法力够强大,是不是就不会被他下药,是不是就可以拦住他。就像当时的死胖子,我如果能稍微哪怕厉害一点儿,是不是也就不会被轻易挣脱……
他们,是不是就都不会死。
万年以来,平生第一次,我对自己的无能痛恨至极。
捻着这朵梨花,我站在杨戬的葬身之处,不知木立了多久。腕上的伤口仍在流血,我有点冷。
可明明应该是很难受的,我却一滴泪也流不出。
原来啊,没有夜墨在身边,我竟是连哭,都不能够了。
悬于中天的日头渐渐西斜,有人向我缓步而来。
我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着满地的破碎花瓣在那双干干净净的鞋底之下零落成泥。
潋尘仍是纤尘不染的一袭白衣,见了我,显得颇为诧异:“萧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抬起头,咧咧嘴,发出的声音哑得如同垂垂老妪:“你呢,你又为什么会来这儿?”
他却只是敛下视线而没有作答,径直走到我身侧,蹙了蹙眉,便在指尖捻了个诀,旋即将一缕温润白光覆于我的腕上,转瞬,那道几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即自行愈合,只留了一线浅浅的白印。
我将手腕抬到眼前看了看,笑了一下:“初遇杨戬时,我被哮天犬给狠狠咬了一口,他便也是这样给我治伤的。”
潋尘的长睫颤了颤,却仍只是沉默。
我便自顾自的继续说:“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那么痛快就把我这么个半路碰到的来路不明的妖怪给捡了回去。他说,因为我被狗咬了后抱着腿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像极了自己的妹妹。他还说,他的妹妹也可怕疼了,打小就是哪怕手指头上破了个小口子也要哭半天的……”
潋尘忽地轻轻道了句:“我倒从不曾知……”
“不知什么?”
他摇摇头,终于抬眼看着我,神色中似是带了些许小心翼翼的犹豫踌躇:“那,你现在还疼么?”
“都已经被你治好了,当然不疼了。”
他顿了顿,低低‘噢’了一声。
我也不再理他,揉了揉鼻子,蹲□将血泊中的银甲碎片一一捡起,一边在溪水里清洗,一边念叨不休:“杨戬,我知道在你心里最怀念也最向往的,是年少为人的那段岁月。那时候,你有父母有兄长有妹妹,就如同所有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一样,全家人守在一起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待到各自百年之后,再葬入祖坟,也算是一家团聚。可如今你死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真是死得连渣都没了,我也只能把这几片东西埋了意思意思,帮你弄个……人类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衣冠冢。”
将洗干净的碎片仔细贴身收好,我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番。
始终默然静立在我身后的潋尘终于出声:“你找什么?”
“去灌江口的方向。”
“这里就是。”
我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