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以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开开眼吧。狼牙往我的脑袋上扣了一顶散发着鱼腥味的草帽,就带着我们朝小岛另一侧的土路走去。他似乎来过这里,一边指点我们往哪边走,一边还不忘了东张西望。明弓走在我身旁,一言不发地拉着我的手。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但是握着我的手掌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悄声问:“这里……是幻觉吗?”明弓轻轻摇头。眼神扫向我背后的方向,机敏得如同一只穿过丛林的豹子。狼牙默契十足地走在他的另一侧,于是……我就变成了被护在中间的那一个。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从穿过雾气到现在,我始终没有一种真实感。留神观察周围的环境,却不见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起伏的山坡、苍翠的树木、甚至脚下踩过的石子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唯一不对劲的就是时间。我想不明白那道隔开了黄昏和正午的浓雾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现在……还在岛城吗?海边这条僻静的土路在穿过了一片灌木丛之后消失不见了。再远处,一条新修的公路穿过了海滩和树林之间的空地,消失在了山坡转弯的地方。看它的走向,似乎是通往海岛中央去的。站在半山坡上望下去,一边是海边简易的码头,停泊着几艘小船,几个男人正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一艘船上装。另一边是公路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车辆行人。到了这一步,除了眼前这条公路,我们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公路两旁都是密密匝匝的树林,林木之间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不但不好走,更不容易藏身。因此我们只能沿着公路往前走。烈日当空,气温并不显得很高,但是拂面而来的海风里却带着异乎寻常的潮湿粘腻。这是我继时间问题之后的第二个发现。这个岛上的空气湿度非常大,我们从上岸到现在不超过二十分钟,我的整个t恤已经变得黏答答的了,□□在外面的皮肤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汽,伸手一抹,指尖都是湿的。但这样的湿度似乎让明弓和狼牙感到十分舒适,明弓的侧脸甚至已经浅浅的浮起了一层肉色的细鳞。如果换一个场合的话,我真想伸手去摸一摸。“等下不管遇到什么,”狼牙回过头嘱咐我,“都不要盯着对方看。不能看他们的脸,尤其不要和对方对视。”我点点头,心中却疑惑无比。“同样的,别人也不会特别注意我们。”明弓紧了紧我的手,对狼牙的话做了一个简短的补充,“除非我们自己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不得不说,狼牙的提醒非常的及时。就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公路转弯的地方就开过来一辆三轮摩托,就是海边渔村里常见的那种用来运送货物的电动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罐子,开车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短袖t恤,暴露在外的皮肤黝黑发亮。离远了看,这人除了肤色有些黑的过了头,倒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当他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脚是□□着的。虽说大夏天的,很多人都不爱穿鞋子,但是光着脚出门的还是不多见。尤其他踩在车蹬上的那只脚……我的手指被明弓重重捏了一把,硬生生的把冲到我嘴边的一声惊叫给逼了回去。直到三轮车的轰轰声消失在了身后,我才低声地叫了出来,“他长了一只青蛙的脚!”而且脚趾头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褐色脚蹼!老天,我想象不出他的脸得长成什么样啊……明弓那只空着的手在我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都说了让你别看!不听话!”狼牙也笑着解释,“那位大叔据说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但是他具体是那一族的我还真不知道。说不定真是蛙类。”“镇上人多,”明弓也警告我,“不许再大惊小怪的了。”我连忙点头。大概是我表态表的太速度,明弓不太放心地看了我半天才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也不许乱跑,不许乱说话。”我继续点头。狼牙笑着说:“走吧。”走过刚才蛙先生出现的那个拐角,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公路笔直向下,公路两旁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房屋,大多都是上下两层的楼房,有的还带着宽敞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不少花花草草的,不时便能听到鸡鸣狗吠之声。只看外表的话,跟我见过的普通渔村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鉴于明弓和狼牙的警告以及刚才那位蛙先生带给我的视觉冲击,我的神经还是不由自主的保持在了一种警觉的备战状态。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慢慢多了起来,路边还时不时可以看到一些摊贩,他们都戴着和我们一样的宽檐草帽,有的还在脸上蒙着东西,也不知是为了保持湿度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他们面前的摊子上大都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罐子,里面浸泡着一些海草似的东西。路上的行人也大多打着伞或带着宽檐帽,有些女性还穿着纱丽似的色彩艳丽的长裙子,腰上缀着样式复杂的装饰物,一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因为明弓和狼牙再三提醒不能看他们的脸,我只能跟个色狼似的专往他们下半身偷瞄。男人大多穿着宽松的裤子,像蛙先生一样打着赤脚,他们的脚……好吧,如果不以人类的标准来要求的话,这些仿佛用橡皮泥捏出来的、形状和颜色都与人类肢体略有偏差的奇怪东西应该可以称作脚吧。大多数的脚丫子颜色都很深,有的还略略带着鳞片似的花纹,与聂行类似。女人们的长裙子上都系着款式繁杂的腰饰,脚腕手腕上也都戴着亮晶晶的首饰,颜色的搭配非常艳丽。只看她们的穿戴,很有一种进入了少数民族居住区的感觉。就是不知道她们的脸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如果都像我在捷康地下层看到的少男少女那么青春美貌,那我们这一趟旅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赏心悦目了。明弓拽着我的手朝另外一个方向轻轻示意,从两条艳丽的长裙子中间看过去,狼牙已经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窄街。“跟过去?”我小声问明弓。“嗯。”“然后呢?”明弓低声答道:“等。”幼崽这一等就是整整六个小时。虽然我们的头顶上有屋顶,屋顶下面有草席和桌椅,而且两个小时还吃了一顿鱼干和饼干拼起来的晚饭,守在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仍然感到万分煎熬。我再一次凑到了窗口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天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了,大团大团的云朵低低地压在小岛上方。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儿,仿佛一场豪雨正在酝酿之中。窄街上近一点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只有远处几点影影绰绰的灯火在树影之间摇曳不定。我低头看了一眼盘腿坐在窗边一脸淡定玩手机的男人,忍不住问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一路有些太顺利了?”不仅没有遇到夜族人,甚至没有遇到任何性质的阻拦。玛特岛既然已经被纳入夜族人的羽翼之下,又怎么会一点儿防范也没有呢?明弓按在手机上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流露出深思的神色,“每年的大潮期间,夜族中的高层要赶往夜老大的住处聚会。这是只有夜族人才知道的事。不过,即便如此,这里的留守也未免有些太松散……”“会不会有人知道你要来?”“应该不会,”明弓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挠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却一点一点深沉起来,“我和牙牙都是海族,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你身上戴着我给你的鳞片,他们会当你和海族已经缔结了契约。而且牙牙对这里很熟……”“缔结契约又是什么意思?”“这个以后再说。”明弓斜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抿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吗?我忽然有点儿想笑,“那牙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狼牙把我们送到这里之后就消失了,这个岛并不大,我想不出这么长时间他究竟会做什么。六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了。“他应该没事。”提到牙牙,明弓的表情比刚才稍稍自然一些,“无论是哪个部族的联络人都是绝对中立的。他们可以自由行走在各个部族的领地上,并且受到法典保护。”他说的这些话我不太能理解,不过已经知道了狼牙的安全,我觉得等待的过程也变得不那么让人揪心了。我在他旁边的地垫上坐了下来,倾听着窗外飒飒的风声,恍惚间有种进了山,借宿在农家院里的错觉。没有街灯,没有都市的喧嚣,甚至没有平常听惯了的训练场上的呼喝,耳边只剩下风声、虫鸣应和着远处的海潮,静谧得不可思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明弓摇摇头,“近几年夜族人把这里当做秘密基地,我这样的身份是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的。”我一直想问问他小时候的事,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似乎是个合适的机会,我却又有些犹豫起来,毕竟那样的问题问出来差不多就是在揭人家的伤疤了。明弓像是猜到了什么,声音里微微带出了几分笑音,“还有什么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