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岛上的居民很有可能会发现你们?”迦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忽然间令我觉得后背发凉,说出口的话也不知不觉有些结巴,“所以这个岛上不可以有人,甚至……不可以有这个之岛……”迦南没有说话,眼神却变得狡猾起来。他刚才就说过,即使地层结构发生改变、某块陆地突然消失,这条路线还是按照生物本能被严格地遵守。“报纸上说,哈勃拉人认为岛上的白人过度捕捞鲸类导致了海神的报复……,,迦南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挑,流露出一个略显讥诮的笑容来,“一点点适度的魔幻色彩可以掩盖多少罪恶……你恐怕是很难想到的。殷荣。”“所以呢?”“所以有些事注定了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愿意把它理解为我们和你们之间的一场战争,”迦南耸了耸肩,眼神中微微透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神色来,“一场有关生存空间的战争,也未尝不可以。”在很久很久之前,深海也说过类似的话,人鱼不贪慕财富,但不会允许别人夺走自己的领地。但是在人类的观念里,海洋只不过是自己另一个私家仓库罢了,从某个角度来说……也许几十年后,也许几百年后,这样的一场争夺战不可避免地会爆发。可是,他说的明明是几百年后啊……”你也知道,只要是月族人要做的事,夜族人都会来插一手,再加上哈勃拉人那奇妙的血统问题,夜族人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有趣的机会。”迦南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划来划去,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几乎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这里来了。”只是……仇恨吗?“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啊,茉茉。”给我们带路的是一位名叫库普的年轻人,迦南说他是哈勃拉部落大祭司的助手。他穿着很普通的休闲裤和长袖衬衣,看上去和卡格尔镇上的居民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是看出了我们眼中的疑惑,库普操着不怎么流利的英语解释溉:“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的族人和外面的人也有接触,年轻人都喜欢这样穿。”“这样穿……嗯,很好。”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一些,“库普,迦南说你看到过安东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是真的吗?”库普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个女人,黑色头发,有这么高。”说着伸出手在我的脑袋旁边比划了一下。“很年轻的女人?”我急于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夜翎,“瘦瘦的,很漂亮?”库普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很漂亮。”“她身边有没有带着一个小女孩?”我继续追问,“很小的一个孩子,两三岁的样子,头发的颜色很浅,眼睛是蓝色的,很浅的蓝色?”库普摇摇头,“没有小孩。”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即便海伦真的在这个岛上,夜鲨也会很小心地派人守着她,随随便便就走到外面去让人看见……用脚想也不太可能。“那个女人住哪里?”库普摇摇头。“那……安东住哪儿你知不知道?”库普犹豫了一下,用那种我曾经听到过的古怪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换成了结结巴巴的英文,“那条街不能去,有很多人。”是防守严密的意思吗?库普很认真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大概突然间想明白了迦南把他派给我做向导的用意,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看了看走在我身旁的果冻,又重新把视线移回到了我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摆了摆手,“不能去的,他们有枪。”“只是看一看。”我试图安抚他,“我们只是看一看,而且……我们也有枪不用怕。”“不是怕!,,库普大概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急得脸都红了,“迦南先生说了,我们今天只能在这一带走走,你们刚来,哪里都不知道……”“哪里都不知道,所以才要带着我们去看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胳膊就被人抓住了,回头看时,果冻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摇头,“他说的有道理,殷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将这里的地形摸熟——地面上的和地面之下的。”我挣开他的手,低着头叹了口气。他说的这些话我何尝不知,只不过……。还走吗?”库普看看他再看看我,又有点不知所措了。“对不起,”我抬起头,很勉强地冲他笑了笑,“刚才提了很不合理的要求。没事。”我的道歉似乎也让库普有点不好意思,“熟习地形很重要,我们头顶上就是最有名的灰雀大街了。我去年来过这里,这条街上有两家很不错的商店,专门出售世界各地的旅游纪念品,价钱也不贵。”库普说到这里,主动带着我们绕到了蓄水沟的另一侧。在一人多高的位置上开着一排透气窗,这些透气窗的下端紧贴着街面,高度大概有十几公分的样子。“如果遇到大暴雨,这些气窗可以起到辅助排水的作用。”库普解释说,“这也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我们虽然很想把它们都利用起来观察外面的动静,但遗憾的是,很多气窗都修在管道的上方,很难爬得上去。”我踩着蓄水沟的边沿,小心地把眼睛凑到了气窗前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巴特拉岛,平整的街道空无一人,街边还堆积着暴风雨留下的痕迹,一堆一堆的枯枝败叶中夹杂着各种垃圾。人行道上种着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上开着浅色的花,树下围着木质栅栏,优雅而安静。我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悠闲的午后,手里捧着一杯加了柠檬和香草的特色冰饮,漫步在这绿荫之下……那才是我梦想中的巴特拉岛,而不是眼前这样破败的景象,活像个惨遭蹂躏的落魄女郎。人行道的对面是一家临街的小店,门落了锁,玻璃橱窗却被砸碎了,玻璃渣子一直撒落到了街面上,橱窗里还歪倒着一个残破的塑胶模特。商店的一侧是街道的弯角,一辆银色的越野车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车窗玻璃都碎了。这还是那颗镶嵌在南太平洋上的美丽翡翠吗?越野车洞开的玻璃窗外面,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凝神看时,原来是一只男人的脚,浅色的长裤,浅色的皮鞋。他的身后是一双穿着卡其色长裤的腿,下面是一双深色的短靴。我稍稍蹲下来一点儿,下意识地想要看到他们的脸。也许是从我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中察觉到了什么,果冻和库普也都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两个男人从越野车的后面转了出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无暇估计这一组人马的准确数目,我的注意力已经被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吸引住了。浅色长裤,浅棕色的外套,微卷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微微有些苍白的肤色。衬着精致的五官,不是安东是谁?安东和我印象中的样子一丝不差。肤色、发型,甚至穿衣的习惯,两年多的时间竟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手里捧着一个大号的文件夹,正歪着头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那男人摊开双手略显为难地说了句什么,安东的两条眉毛立刻皱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安东一行人的脚步声听起来几乎带着回声,说话声也不大不小地传到了我们耳边。要命的是,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当他们从我们眼前走过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走在安东身边的男人我曾经见过。那年,我开着新买的吉普车从米娅的丁香公寓出来,半路上出了车祸。醒来时正撞见他在跟夜鲨汇报我的身体状况,我还狠狠揍了他一拳。我当时就很怀疑他是不是人类,现在,看着他鬓角那一抹明显的灰白我倒是可以肯定他是一个人类了。一个和谢路南一样,对海族人的存在心知肚明,并且心甘情愿为他们工作的人类。看着他们大步流星地走出我的视线,我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侧过头小声地问库普,“我们可以跟上去吗?”库普的神色显得很为难。其实他不说我也明白,地面之下的结构和地面上是不一样的,比如说:他们现在的前进方向是街道,而我们的同一方向却是一堵墙。我的感觉既焦虑又沮丧,如果我能听懂他们说的那种古怪的语言,是不是可以多得到一些线索呢那种语言……刚上岛的那天夜里听汽车上持枪的男人说过,迎南和乔恩也说过……我连忙回过头问库普,“刚才他们说了什么?”库普的脸色变了。“我知道你能听懂的。”我忽然间觉得心慌,像要发生什么大事儿了一样。“你只要告诉我他们所说的内容是不是跟海伦——一个小女孩有关?”库普的脸色变化不定,“他们……他们……”“告诉她。”身后传来迦南的声音。我记得他和乔恩一早就离开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是在担心什么呢?“灰头发的那个人说孩子的状况不是很稳定,最好能再等两天。”库普苦着脸说完这句话,又连忙解释说,“他说‘那个孩子’,不一定就是你要找的孩子,你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