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瞪大眼睛用尾巴拍打弟弟的腿,看到小弟弟拳打脚踢的样子又发现了两个人的手也长得完全不同。他的手背上没有骨管,指间的薄蹼也幼嫩得多。女儿围着他转了两圈,一低头又看到了露在睡裙外面的我的两条小腿,顿时大吃一惊。她一边围着我的腿脚转圈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尾巴拍打拍打,好像在证实我和弟弟的腿是不是同样的质地。我们俩都长着腿,又都和她不一样,这个发现似乎让她有点失落。直到一转身看到了深海那条修长的尾鳍,这才激动不已地扑了过去,围着他不停地转起了圈子。我和深海都笑了起来。我伸开手臂示意她过去吃奶,可是这个孩子的兴奋劲儿还明显没有过去,一边吃奶一边不停地用自己的尾鳍在深海的尾巴上扫来扫去,居然……撒起娇来了。大概是哭累了,儿子的早饭还没有吃完就开始打瞌睡。深海替我系好睡裙,然后小心地把他接了过去。儿子皱起眉头,有点不舒服似的拱了拱身体,几秒钟之后窝在深海的胸前睡了过去。女儿也睡着了,软软的身体蜷成一团,怀里抱着自己的尾巴。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我仍然无法断定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大部分是银白色,中间又夹杂了一丝一丝的淡金色,换个不同的角度去看,又似乎透着浅浅的冰蓝色。说不定长大之后会变成深一些的颜色,比如蓝色或紫色,就像我当时在米娅六号的作用下变幻出来的那种发色。迦南带着灰蓝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海胆和鱼,一边分给我们吃,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情况有点不大对劲儿,夜族人一整个晚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章鱼呢?”深海一边替我撕开鱼肉,一边问他,“它们出现了吗?”迦南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发现,但是它们很擅长借着夜色的掩护出来活动,这一点……我不能确定。”“章鱼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他们,“它们也是夜族的?”两个人同意摇了摇头,深海把撕开的鱼肉递到我面前,耐心地解释:“章鱼这种东西就像海洋里的情报贩子,很容易被人收买去做一些跑腿的事儿。这些讨厌鬼生性固执,一旦被它们盯上就很难脱身了。”也许是饿了的缘故,他们说起章鱼的时候,出现在我脑子里的都是夜市大排档的铁板烧鱿鱼。我嚼了嚼嘴里味道甜淡的鱼肉,开始强烈怀念起陆地上的早餐:烤面包片、煎蛋、豆浆、小笼包……深海揉了揉我的头发,笑容微事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我很爱吃鱼的,小时候就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吃到最新鲜的鱼,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深海的表情却沉默了下来。“真的,”我有点急了,“我说你……”“我知道。”深海抬起头笑了笑,“再吃一点儿吧。”“你们两个!”迦南有点不高兴了,“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深海忙说:“在听,你接着说。”迦南瞥了他一眼,表情微微有些沮丧,“没有一徽长老的消息。”“他是长老。”深海安慰他,“他说来就一定会来的。”迦南对这个说法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他看了看从我们头顶上游过去的一群蝴蝶鱼,神色明显不安起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万一他不能及时赶到……”我也连忙点了点头。迦南也许是在以往数次的逃跑过程中被这位长者追怕了,而我却一直对此人心存疑虑。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们俩的意见都是一致的。深海微微有些犹豫,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朝南走。”迦南撇了撇嘴,“你真的相信他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静静地兜着圈子的灰蓝却蓦然间警觉了起来,它从迦南的背后绕了过去,飞快地游到礁石的上方,兜了一圈之后又折了回来,一下一下地用它尖尖的喙部撞击着深海的肩膀。深海伸出手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干脆利落地对迦南说:“你带他们先走,我留下。”迦南张了张口,“我……”“走吧,”深海把儿子递给我,俯下身在两个孩子的脸颊上分别亲了亲,“一直朝南,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迎上一徽长老的。”“你有的时候比我还蠢。”丢下这么一句赌气似的话,迦南伸手抱过我的女儿头也不回地游走了。灰蓝围着我们转了一圈,转头去追迦南。我知道现在不是煽情的好时机,但我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用空出来的那只是手抱住深海。每次在电影里看到这种生离死别的老套桥段我都会感到心惊肉跳。按照规律来讲,逃走的人会活下来,而留下来的那一个……“走吧!“深海的手臂环了过来紧紧地将我抱在胸前。我点点头却没有动。深海捧起我的脸。十分仔细地打量我的眉眼,然后俯下身在我的嘴唇上飞快地落下一吻,”带好孩子,我会很快追上了。“恋恋不舍的转身去追迦南的时候,女儿已经醒了,正趴在灰蓝的背上东张西望,看到我抱着弟弟追上来,她立刻高兴起来,一边用力摆着尾巴一边依依呀呀的想要说话。迦南停留在我们前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左手的手腕上缠着一圈一圈海藻似的东西,半长的头发在海水中根根自立,显得十分警觉。看着这一幕,我的脑海中突然展开一幅蓝幽幽的画面,礁石的影子自近处闪过,像我们刚刚离开的那片海域。画面微微晃动,一道诡异的黑影自画面的上方倏地闪过,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一道黑影穿过画面,速度非常快,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出这到地是不是夜族人。画面的远处闪过一道刺眼的光,闪电般飞掠到了眼前,下一秒钟,海水中已经满起了一丝猩红。胸口处一阵钝痛,像像被重物击中似的。这是深海受伤了吗?还想细看的时候,这幅画面却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与此同时,停留在我们前方的迦南扬起手臂,缠绕在手腕上的海藻立刻像一条蛇似的飞窜了出去。远处的海水一阵晃动,模模糊糊出现了几个黑色的身影,就好像绳索甩出去的时候挂了什么东西,被一起收到了近处似的。我靠在灰蓝的身边,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然后向后看时,另一侧也同样出现了夜族人那十分容易辨认的黑色影子。我们被包围了。一眨眼的功夫,海水就像开了锅似的,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可怕声音,无数的可怕的气泡自我们下方升起。海水动荡,附近的暗流仿佛都集中到了我们身边。我连迦南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只知道灰蓝把女儿甩给我之后,就开始疯了似地在我们周围窜来窜去。我已经分不清楚哪一边是南方了,只能抱着一双儿女拼命地向上游。儿子还在沉睡,女儿却抱紧了我的脖子。也许凭借着某种本能感应到了危险,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交替流露出紧张的神色以及……不知所措。这样的神色出现在如此稚嫩的脸上,令我心头一阵刺痛,这样的经历究竟会在她的灵魂里留下怎样的印记?女儿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一边用力抱紧我的脖子,一边把脸埋进我的胸前。条件反射般抱紧了她,侧头去看时,却见灰蓝已经冲到我们身后,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黑色人影正急速退了开去。可是更多的黑影还是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快地朝着我们逼近。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游了。看着身边焦急不堪的灰蓝和身后越来越密集的黑色身影,心底的绝望渐渐无法压抑。深海和迦南都还不知被困在哪里,那位被深海倾注了全部期望的一徽长老到底会不会来呢?像是算准了我们无法再逃开,夜族的战士们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们身后,并不急着包抄上来抓人。也许他们是在等我们筋疲力尽的时候主动投降,也许负责此次任务的那个头目还没有赶来——野兽们困住猎物的时候,总要等首领第一个下口。灰蓝绕到我的身后用力推我,可是不行,它这样做并不能使我游得更快。尽管不想承认,但我还是清楚的知道,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把女儿推到了灰蓝的面前,女儿懵懵懂懂地抱住灰蓝的脖子,而灰蓝却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流线型的身体一个漂亮的回旋,闪电般激射了出去。女儿惊慌的回过头来看着我,张开小嘴发出了一个类似于”妈“的声音。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当眼前重新变得清晰时,那些原本悠闲地跟在我们身后的夜族战士已经兵分两路,自左右两侧包抄了上去,而留下来的那些人鱼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队形,丝毫也不显凌乱。这样的敏捷有序,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寒意。我抱紧了儿子用力朝着最前面的夜族人撞了过去。大概存着活捉我们的念头,那条长着黑色尾鳍的人鱼并没有回手,只是有点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让了开去。我丢下他,朝着另一侧追上来的夜族人撞了过去。同样的避让,隐隐呆着强者面对弱者时居高临下的不屑。可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的行动能慢一秒钟,灰蓝和我的女儿就能够多一分逃走的可能。不论逃到哪里,深海总能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