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明显的更强壮,骨节也比深海的手更粗大。几根突起的骨管看起来甚至有种金属般坚硬的质感。连他的长指甲也似乎比深海的更加锋利,而那附着在指甲上的,竟然是一层闪闪发亮的黑色。我的身体有点发僵,脑子大概也僵住了。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本能地就想接着装晕。反正我挨了夜鲨一石头,脑子也是晕的……想到这里,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脑袋上的痛处,没想到居然摸到了一个大鼓包。我啊的一声尖叫,直挺挺地从小船上坐了起来。小船晃了两晃,停了下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双手扶着船舷,将上半身探出了水面。我情不自禁地向后躲了躲。“怎么是你?”夜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很奇怪?”不是奇怪。我现在的感觉跟奇怪这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好不好。可是他这样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反而让我的恐惧成倍地加剧了,“深海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夜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专注的神色,就好像他对这个问题十分好奇。然后他问我,“你一直很怕我,为什么不害怕他?”“我为什么要怕他?”当然我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那天我连滚带爬地从邻居家地窖里窜出去的情形。但是眼下情况太特殊,我这个人每到紧张的时候,总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说一些呛火的话。我明知道很多情况下我这种反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还是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他从来就没有做过没教养的事。比如厚颜无耻地恐吓别人,再比如像一个龌龊的流氓一样拿石头砸女生。”“哦,你在为这种事生气?”夜鲨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气,“我们的事不方便让你听到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没有好奇心的人会活的久一点。”我顿时觉得头皮发炸。不会吧?他这是在跟我解释?这男人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好像我是他餐盘里的一片西红柿,随时都能被他叉起来扔进垃圾箱里似的。他之前……也不知道是十分钟之前还是一个小时之前,刚拿了一块石头把我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大包——其尺寸大于一个煮熟的鸡蛋黄,小于等于煮熟的鸡蛋黄再加上外面的那层鸡蛋白……这么一个让人见了之后恨不得立刻绕到十条街以外的危险分子,居然在降尊纡贵地跟我解释?明明挨砸的人是我,我怎么觉得是他的脑子坏掉了?不对,这个不是重点。“你想砸人就砸人?”我怒视着他,语气又恶劣了起来,“那我还想砸你呢。”夜鲨有点奇怪地瞥了我一眼,“只要你有挑衅的能力,你尽管砸好了。夜族的人,本来就是凭能力说话的。再说,优胜劣汰不是你们人类总结出来的大自然的规律吗?”nnd,合着在他眼里,我就是个该被大自然淘汰掉的伪劣产品?我的怒火顿时在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其猛烈程度一时间压过了我对他根深蒂固的恐惧。“你这个……”我的脑袋都要气晕了,“你这个……”夜鲨举起一只手,示威似的将五根吓人的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来,又当着我的面一根一根合拢,然后再一次搭在了船舷上。眼睛里却明显地多出来几分轻蔑的意味,就好像一只老猫俯视脚下正在挣扎的田鼠一样。我咬着嘴,恨不得那双鬼爪子是长在我的身上,那样我就可以扑过去把他撕碎了喂鱼。夜鲨得意洋洋地笑了。“深海呢?”我忍气吞声地问他,“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他身上的伤大概还没有好利索,又要顾虑到我,真要打起来大概很难占上风。夜鲨哼了一声,现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来,“他带着那半片月光石走了。”“什么?”“没听懂?”夜鲨冷冰冰地笑了,“我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在两片月光石当中任选一件。就这样。”我的脑子里有什么声音不停地嗡嗡响。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在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怎么会这样?“不得不说,他做出了最最正确的选择。”夜鲨似乎从我的反应当中找到了某种令他感觉愉快的东西,连声音都变得轻快起来,“因为你这半片留在我手里实在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我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心里想的却是他杀掉了深海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不,”夜鲨摇摇头,“你误会我了,我既不会杀掉他也不会杀掉你。那小子动起手来太狠,跟他拼命很不划算。而你是容纳那半块月光石的容器。如果你死了,没有人会预料到那半块月光石会怎么样。也许会碎裂消失什么的,那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相信我,那不是我们期待会发生的事。”只是……容器吗?我不知道应该对这个回答感觉安慰,还是应该觉得悲哀。夜鲨显然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存在的。我的力气不足以和他对抗,是应该被大自然淘汰掉的废物。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盛放了对他们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那么……在深海的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他所说的那句“殷茉,相信我,我会保护你”我是不是应该理解为“月光石,我会保护你”?我抱住自己的脑袋,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此时此刻,我不想让夜鲨看到我脸上连自己都无法预料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就算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我也一样讨厌他。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谁。额头抵在膝盖上,压得那个肿胀的大包疼痛无比。这个大包的存在带着一种让人讨厌的、证据一般的意味。像一种不怀好意的提醒,逼着我再一次重温夜鲨刚说过的那些话:深海走了,他选择了另外的那片月光石;他在我和那块破石头之间选择了它而放弃了我;他说过的那些让人安心的话,原来针对的都只是我身体里的那半块破石头;在他眼里,我只是个质量不怎么过关的容器,甚至还需要他用自己的血来加固。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个破玩意儿。我揉着这个让我痛彻心扉的讨厌大包哭了。夜鲨没有出声,就那么一直看着我哭。直到我声音嘶哑地停下来,才慢悠悠地说:“你们人类真奇怪。”“你们爬虫类才奇怪!”我瞪着一双肿的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反唇相讥。“我们不是爬虫类。”夜鲨不怎么在意地纠正了一下我的措辞试图跟我讲理,“你看,你都醒了半天了才想到要哭。这就很奇怪,人类的反射弧没有那么长啊……”“你懂什么人类?”我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少拿那副评价番茄的语气说人类这两个字。你以为你比人类高级多少?长条尾巴就了不起了?”夜鲨的眼神阴沉起来,“我只是想说,你的身体里有人鱼的血,愈合能力远远超过了一般的人类……”“什么破玩意儿,你真以为我稀罕?!”我彻底炸毛了,“少把自己说的好像救世主一样,征求过我同意吗?”夜鲨的长指甲扣在船舷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我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愤怒且……恐惧着。我的头顶就是夏日的艳阳,是一年之中最酷热的天气。即使有薄雾笼罩天空,阳光仍然如金针一般刺得人睁不开眼。可是这一声刀锋划过磨刀石似的声音却让我整个后背都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夜鲨哼了一声,冷冰冰地将他刚才未说完的半句话补充完整,“所以这个包会好得很快。等你回到沙湾的时候,就不会再感到痛了。”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尽管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下去,可是眼下这种怪异的感觉却全然与恐惧无关了。我仍然不相信他会怀着什么好意。但是这句话……至少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很难让人挑剔出什么恶意来。我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这个举动也许很失礼。但是我不觉得我应该为了这么一句疑似安慰的话而向他道谢。我的脑筋虽然不好使,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这个包到底是怎么来的。我重新躺回船底,不想看见他那只让我感到难受的爪子,我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了另一侧。因为一夜没有睡好,刚才又哭了一场,我觉得精疲力竭,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的。昨天那种春游似的心情还清清楚楚地萦绕在我的记忆里,可眼下我的处境却如此的糟糕。如此强烈的对比,简直像一场恶作剧。太阳晒得我头晕眼花,不知不觉我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殷皓的怀里,他正抱着我往楼上走。壁灯亮着,暖色的灯光下,殷皓沉着一张脸,两道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林露露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听不出来和她嘀嘀咕咕说话的人是谁。也许是夜鲨,也许不是。我的脑袋晕得厉害,很快又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又是黄昏了。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手背上扎着滴注针头。这应该是镇上唯一的那家二级医院吧,从外面路过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它爬满了青藤的灰色旧楼。窗框大概重新刷过油漆,可是衬着灰败的墙面反而有种遮掩不住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