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俞见他坐下,两人对视一眼,才慢慢伸手拿起了旁边的电话。
“我以为你不回来见我。”江俞道。
陈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近乎一年的时光,在牢里的日子将曾经青春洋溢的大小伙生生磨成了另一个样,整个人气质大变,眼中光芒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死气沉沉的阴郁与深入眼底的寒冰。
江俞也不在意他开不开口,两人早就彻底撕破脸,又或许该说从最初他们所谓的朋友,交心都知识建立在阴谋上的虚假,从未有过真实,所以也不存在撕破脸。
他不再作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恢复记忆了。”
陈呈一愣,旋即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和我有关?”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你一直以为妈……你妈妈将你抛弃,然后选择了我这个孤儿,对吧。”江俞稍微后仰往椅背上靠,继续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妈是为了救你才这么做的。”
“救我?”陈呈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说她选择你抛弃我是为了救我?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别是电视剧看到被洗脑了吧?意|淫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江俞大气不喘一口直接道:“你小时候被偷走过,你妈为了救你,劝即将抛弃我的生母把我卖给一窝违法买卖儿童的人贩子,作为交换,你可以毫发无损的离开。”
随着他的话,陈呈慢慢睁大眼睛,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江俞面无表情,继续说:“后来你妈又为了赎罪,想方设法把我从那窝人贩子根据地救出来,为首的那群人被抓起来判了刑,其中有一个人流落在外,要对我们进行报复,你妈妈为了不牵连到你和你父亲,带着我出了国。”
那时候江俞每晚都睡不好,他食不果腹的跟着陈苑和,在天寒地冻的冬日,顶着鹅毛大雪睡过大街,睡过每晚风吹都有巨大回声的废旧仓库;在饭店的后厨当过违法的童工,为了吃一顿饭而哀求路人。
可那人就像一场噩梦,无论他们躲到了哪里,他如影随形,总会在深夜时分,如满面獠牙的恶鬼,疯狂敲打着不堪一击的腐朽门板。
就在不久前,江俞才恍惚记起,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陈呈。
那是在一个寒冬,陈苑和带着他连夜逃到了一处老旧的小区,十多年前,电话亭在马路上随处可见,一大一小缩在电话亭里熬了一宿,翌日清晨,江俞才在陈苑和怀中迷迷糊糊的醒来。
他一睁眼,便发现陈苑和眼睛出奇的明亮,她一动不动地望向外面,眼中是江俞从未见过的亮光,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愧疚。
江俞好奇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入眼的是一位陌生男人牵着一个背着书包,不断打哈欠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比年纪比他大一点,因为个头都比他高不少。此时对方手里还拿着个包子,但因尚还昏昏欲睡,因此包子连咬都没咬一口。
江俞盯着那白白胖胖的包子目不转睛,几乎都能想象出包子的热度,以及里面的肉陷有多香,一口咬下去会不会有滚烫的肉汁流出来。
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咕噜了一声。
他回过神,连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同时挪回视线逼迫自己不再去遐想那个包子有多美好,反而担心起刚刚的声音有没有被陈苑和听见。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人紧紧攥住,他疑惑的抬起头,发现陈苑和眼眶之中蓄满泪水,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不用特意去感受,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颤抖。
他倏地记起,曾经陈苑和与他说过,她也有个儿子,比他大一点点,高一点点,性格有些调皮,不喜欢上幼儿园,夜里睡觉喜欢踹被子,懂事了还在尿床。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外面依旧逐渐走远的男孩背影,明白了陈苑和为什么哭,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在电话亭里熬一夜。
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男孩是陈苑和的母亲。
江俞心下慌乱不已,他想伸手给陈苑和擦眼泪,可他又不敢动,他害怕他只要一动,只要陈苑和回过神来,就会把他抛弃在这个电话亭里。
那时候的江俞还不知道自私这个具体词汇,只想,他真是坏透了,宁愿让陈苑和这么痛苦,也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手。明明他爱的人都这么伤心了,他想的却是假如对方不在了,他怎么办。
他不能没有陈苑和,他活不下去的。
“别哭……”江俞伸手轻轻把痛哭中的陈苑和抱住,说:“阿姨你别哭,是俞俞错了,是俞俞不好,阿姨对不起,俞俞会乖乖听你话的,所以阿姨……”
江俞吸了吸鼻子,没忍住,还是掉了眼泪,他小心翼翼的说:“……你能不能别不要俞俞呀?”
记忆戛然而止。
江俞凝视着一张玻璃之隔的陈呈,心中即感慨,又怅然。他没想到曾经让他发自心底羡慕的人,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时光是把刀,一刀下去,面目全非。
他曾经羡慕陈呈的一切,与他自懂事起便活在提心吊胆与颠沛流离之中的人生不同,他羡慕陈呈平稳安定的日常生活;羡慕对方无忧无虑;羡慕陈苑和对他的爱。
直至今日,他依然能够记起当初陈苑和提起陈呈时,眼中总会浮现出其他时候不曾有过的温柔俞幸福,以及深深的思念。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陈苑和。
他只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愧疚,起初他不懂这是什么,到了后来知道真相后,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怎么可能……”
对面呆滞的沉默了半天的陈呈终于开口,他声音嘶哑,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又或者说不愿相信。
就在他准备再问的时候,探监时间依然结束。
江俞默不作声的重新压低帽子,在警官的带领下离开,同对方道谢后,他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方才来时尚还露头的太阳已然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方圆百里似乎都被厚云笼罩,极有下一秒便下雪的征兆。
江俞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
他记得当初和陈苑和因为一次偶然事件去往米国的那天,也是这个天气。当时并非坐的飞机,而是轮船。
在语言不通的异地他乡,两人受尽歧视,几经辗转,最终陈苑和意外进了戚家当佣人,生活才慢慢稳定下来。
那是江俞第一次见到那么气派的房子,第一次亲眼看见原来真的有别墅能带私人花园的,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的有人在家门口建造喷泉。
豪华的不像样,简直颠覆了他脑袋瓜子里的所有认知。
因为长相可爱,所以哪怕不善表达,也获得了不少人的喜爱。江俞小心翼翼的在这座大城堡里生活着。在这里,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是陈苑和同事所赠的一本故事书,对方知道他是华国人,所以特别有心的送了本华国语的。
他看的兴高采烈,晚上睡觉都舍不得松手,非得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