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罗死寂冰冷的心脏抽搐了一下。怦怦……怦怦……似乎又鲜活地跳动起来。一片浓稠扭曲的暗影随着血液一并涌向心室。他压抑着体内某种鼓噪不安的渴求,像瘾君子那样呼吸了一口对方清香甘甜的气息,一丝摇摇欲坠的神智又缓慢地再次坠回了黑暗的泥沼里。蜇伏之魔&ldo;沙耶罗?&rdo;注意到对方的瞳色在灯光下似乎变暗了一些,赫洛扬高声音再次呼唤了一遍,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指甲扎进了掌心的肉里。只是一瞬间回光返照般,医疗舱里男人又垂下了头,漂亮狭长的眼睛翕翕合合,终于又无力的闭了起来。氧气里含有的镇定剂良好发挥着它的效用,令他暂时无法真正的&ldo;苏醒&rdo;过来。赫洛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察看心电监控仪‐‐还好,他确定沙耶罗的心脏在正常发挥着它的作用,却觉得自己需要两粒速效救心丸。他心神不宁地拾起针管,目光扫过沙耶罗的身躯,心跳突地像故障了的指针,停止了一拍。男人苍白至极的皮肤下,或粗或细的血管全部暴凸出来,一眼看去十分狰狞,双拳也紧紧握起,骨节都泛白,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极大的痛苦。连某个器官的状态也不例外的证实了他的猜想。男性在濒临窒息时或失重感太过剧烈会有这种反应,他无法想象是什么给沙耶罗带来了与那两种感觉相提并论的刺激,最有可能的是……他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朝里观望的人影,盖上玻璃舱盖,咬着牙吼道:&ldo;安藤!你给沙耶罗注射过什么?&rdo;&ldo;啊?又关我什么事?&rdo;被无端责怪的人莫名其妙的走进来,啪地一声打开了医疗舱上的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差点让赫洛两眼一黑变成瞎子。&ldo;别给我装傻!&rdo;赫洛用手挡着眼睛,却听见安藤惊叫了一声。医疗舱里发出一阵响动,他惊愕的发现沙耶罗翻过身去,蜷缩起了身体,仿佛极度畏光一般。他精瘦的背脊似乎因难耐而弓起来,肌肉如树根一样虬结扭曲,浑身痉挛。他没有迟疑地关上了灯光按钮,揪起安藤的衣领把他扯到一边,忍耐着想把这家伙按在墙上打一顿的冲动:&ldo;你想害他瞎掉吗?&rdo;安藤可怜兮兮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ldo;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我听见你喊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医疗舱里有个奇怪的影子……想看清楚而已。&rdo;赫洛磨了磨牙,懒得跟他追究,转身检查沙耶罗的状况。这会儿他又安静下来,侧伏在那儿,身体渐渐变得松弛下来,氧气面罩的呼吸声沉闷而粗重,从监控器里听上去,似海浪一阵阵拍击着礁石;他被刘海遮着的眼睛半翕着,眼缝里似乎藏有若隐若现的暗芒,像一只虚弱却警惕的猛兽。赫洛的心中蓦地涌出一股保护欲。他想欺骗自己,沙耶罗是在看自己,但他知道这不太可能。不敢再去惊扰对方,他将手掌轻轻搁在玻璃上,停留了一会,仿佛这样能触碰到对方的体温,尽管是徒劳的。六年了,他终于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所爱之人,却突破不了这一层薄薄的桎梏。赫洛自嘲地捏紧了拳头,对准面前透明的阻碍,仿佛听见骨节在皮肤下碎裂的细小声响。他颓然地垂下胳膊,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了下来,关掉所有可能刺激到沙耶罗的灯光,除了监控仪的屏幕,仰起头靠到椅背上。&ldo;血液样本我拿到了,你们可以走了,这里有我就行。&rdo;闭目养神了几秒,他半抬起眼皮看向旁边的家伙,无声地给他下逐客令。不料安藤很不面子的直接走过来,拽住他的一条小腿,力气大得差点把他拖到地上:&ldo;怎么,你打算夜里守在这儿?想拿自己做辐射病试验?&rdo;&ldo;干你什么事?&rdo;青年扬起眉毛盯着他。他天生眼尾上翘,瞳色又浅,眼神锐利而勾人,偏又美貌至极,不像只兔子,反倒像只牙尖爪利的小雪豹般惹人蹂躏。安藤的目光不自禁地滑入他半敞开的衣领,腹下一阵骚动,差点没忍住把他按在椅子上干点出格的事‐‐假如沙耶罗不在旁边,他恐怕真的会这么干。尽管几年前明明是这家伙亲手把赫洛的监护权交到他手里……赫洛不知道对方心里在琢磨什么,只觉得这家伙实在神经质,开起玩笑来不分场合的像个智障,正经起来又让人猝不及防。如此黑暗的环境下,安藤凑得太近的脸让他感到一种很不舒服的压迫感,他针锋相对撞了一下对方的额头:&ldo;我警告你,平时你整点违禁药品自己卖进黑市玩玩也就算了,你要是敢打沙耶罗的主意……&rdo;他提起膝盖顶在他胯间,冷冷盯着对方:&ldo;我废了你。&rdo;这警告如刀片似的把这斯文败类脸上的笑刮得干干净净,细长的眼睛隔着镜片夹了他好一会,忿懑地从齿间挤出几个音:&ldo;小白眼狼,眼里只有你哥。&rdo;赫洛听出这家伙的言下之意是他对自己有恩情,不由冷笑一声:&ldo;我可没求你这几年跟着我屁股后面转,是你自己阴魂不散。&rdo;&ldo;早知道在沙耶罗走了以后,&rdo;他的脸上现出几分怨恨的意味,&ldo;我就该把你拐走,带回我的研究所做人体试验,或者绑在家里当肉便器……&rdo;赫洛听着这家伙污言秽语,连日文都冒出来了,顷刻被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来得及一拳揍得他闭嘴,医疗舱里又爆出了&ldo;滴滴滴&rdo;的警告声。安藤抖了一下,没抓住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赫洛,被吓出来一声冷汗,好在这会倒不是辐射指数升高,而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望着屏幕上剧烈起伏的线条在赫洛接近过去的瞬间平缓下来,他的眼皮猛地跳了一跳,揣着血液样本默默地退了出去,把半昏半醒的兰登架起来,心里凉丝丝的,有点后怕。&ldo;走吧,兰登,我看沙耶罗八成也很想念这小子。&rdo;与哥哥独处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医疗区寂静得犹如冥想,唯有沙耶罗的呼吸声有韵律的在黑暗中延续,像晨雾般悄冥安然,让赫洛感到安心。没多久,一股倦意就渐渐袭了上来。为了打起精神,他在隔离区外边的柜子里翻找了一圈,总算不负所望的扒拉出一盒电子烟,大约是安藤的。不需要火,只用吸上一口就能获得慰借,只是这玩意对身体不好‐‐‐多多少少含了点类似兴奋剂的成分,漫长的太空旅途中总有些时候需要保持清醒。但此刻坐在躺椅上对着沙耶罗抽,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假如沙耶罗看得见,一定会露出那种压迫性的眼神无声警告他,然后采取什么惩罚措施。这倒无所谓,无论是禁足还是体罚他都乐于接受,重点是他不想令他失望或者生气,一丁点也不愿意。即使,他真的不是他眼里的乖宝贝。绝对不是。要是他更不乖一点,是不是早就变成了对方的情人?那种从经年陈酿的苦苦思念里悄然发酵的恨意,此刻全部涌了上来。他把烟叼在嘴里,盯着近在咫尺人影,在牙齿间厮磨了一圈,挑衅似的深吸了一口气,薄唇以一种引诱般的方式半张着,朝着玻璃慢吞吞的呼出一口烟雾,喃喃自语:&ldo;看,你还能管得了我吗?&rdo;目光循着上升的烟圈攀升,他缓缓靠在椅背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唇角。这种东西这几年他恐怕已经抽掉数百根了。&ldo;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沙耶罗,可惜我再也不需要了。我再也不会喊你哥哥,至少还为荆棘天堂卖命就不会。我现在是你的上司,你知道吗?&rdo;他在黑暗中恨恨地冷笑,盯着男人颈侧那串他一度不明白代表着什么的数字烙印,将自己领口的拉链拉开了一些。玻璃的反光里,青年纤细清晰的锁骨附近赫然有一串与对方如出一辙的编号,在极白无瑕的皮肤上显得扎眼,像一条丑陋蜈蚣趴在百合花瓣上。那底下藏着一个小小的芯片,足以在一瞬间夺取他的性命。在外太空执行任务时,荆棘天堂的高层会给接受任务的雇佣兵植入一枚芯片,通过这个小玩意远程控制对方。所谓雇佣,可不止金钱关系而已。哪里有天堂充斥着荆棘呢?在被打上这串标记时,他就无比清楚踏入的是个危机四伏、魑魅横行的地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赫洛心想着,用指骨在玻璃上敲了敲。自然是没有任何回应的。他自嘲地笑笑,看着电子烟一明一灭的火光,闭上眼睛。纤长的银白色睫毛像沾染着霜雪的针叶,逐渐被洪流涌上来的倦意压塌了。残存的神志被冲刷殆尽,意识被冲到了渺远的深谷里,然后坠入一片嘈杂的光亮中。喧嚣声像雷鸣般震耳欲聋,迷幻的彩色灯光忽明忽灭,把视网膜撕开又黏合,揉进扭曲跃动的层层人潮。建造成罗马斗兽场般的圆型竞技台上,正上演着一场强化人与机械猛兽的血腥对战,场下不时爆发出浪潮般的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