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已经死了,再大的恨意也该消弭。心里一时迷茫得很,怎么也找不出答案。狠狠擦了把脸,将药人一把推开,抱着榻上虎皮蜷成一团,冷冰冰道:&ldo;滚,轮不着你来安慰本座。&rdo;轮不着?巫阎浮凝目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愈发幽暗,垂在身侧的手无声蜷紧,将那一滴血泪揉碎在掌心。为师养的花,自只能在为师手里绽放凋败。你笑也好,哭也好,绝不得……是为了另一个人。室内安静下来,白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以往半夜醒来,他都会偷偷溜去藏经阁偷看那些武功秘籍,或是私下在蛇房的后山上练功,但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干这些事,却没了原来卧薪尝胆的心境。比起背秘籍和练功,他现在更想干另一件事‐‐他坐起来,把榻边的箜篌抱到身上,开始无止无休的折磨巫阎浮的耳朵。正当巫阎浮听得满耳生疮的时候,弦&ldo;啪&rdo;地又断了一根,然后好半天没了动静,他一抬眼,就见白昙怔怔看着那根断了的琴弦,嘴唇抿得很紧,脸色涨红,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快要哭了似的。巫阎浮不动声色又饶有兴味地瞅着他。以前这小崽子就是个哭包,动不动就掉眼泪,他亦是被他这爱哭的表相骗了,没想到白昙会对他痛下杀手,动手的时候竟一滴眼泪都没落。可要是外人知道堂堂魔教教主爱哭鼻子,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白昙揪着那根琴弦,在食指上卷了几圈,胸膛一起一伏,眼睛红了,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ldo;银蛟伤心不理我,你也伤心不听使唤了?那么一个人,有什么好挂念的?你们都不过是玩物,跟我一样,伤什么心?&rdo;巫阎浮不禁一愕,白昙又手起手落,一下又揪断了另外一根弦,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止,手下也是不停,揪了两根还不解气,又去揪去剩下的,可发丝做的弦是杀人利器,强韧得很,徒手弄断必是皮开肉绽。见他十根葱根似的手指上转眼已是血肉模糊,巫阎浮忙将他手一把抓住,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竟让白昙没挣脱,泪眼朦胧的瞪向他。&ldo;你干嘛?&rdo;&ldo;主人受伤了。&rdo;巫阎浮捂住他手上豁开的血口,心里又好笑,又有种诡异的愉悦,低下头去含住了白昙指尖。唇舌好似亲吻般轻轻吮过每根手指,引来一丝酥酥的痒意,仿佛是被宠溺着般,白昙一时懵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男子低头的神态,竟生生看出几分情深似海的温柔来,心口一阵乱撞,连忙晃了晃头,把手蜷缩了起来。巫阎浮握着他的一对拳头,无奈地叹口气:&ldo;主人,伤口还没好。&rdo;白昙又把手展开来,却触碰到巫阎浮的脸颊,正遇上他抬起眼皮,两个人隔着一层皮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对视了一瞬。手腕被捏得更紧了,白昙望着那双湛蓝的眸子,只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脉搏突突直跳,他慌忙将手抽了回来,又抱起箜篌又缩回了虎皮里,这回把头也蒙住了。巫阎浮转过身,靠在榻脚下,闭上眼,压抑地喘了口气。他仰起脖子,咽了口津液,手向下探去。喉头上下滚动着,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扯紧,唇角讥诮地勾了起来。哈,枉为西域次日,子时。白昙刚从洞后密道走进无色林,林中骤起寒风,云翳遮月,树影浓重起来。姬毒毕恭毕敬的走进,见朦胧灯火间,只见少年不似上次装扮得气势逼人,长发散着,仅着一件单薄的丝锦长袍,纤弱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这般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却是个喋血凶神般的人物,唉。&ldo;月色这般明亮,点什么灯?&rdo;白昙一弹指聚起一团雪,灭了灯。&ldo;教主,天冷,莫着凉了。&rdo;因陀及时取来一件火狐大氅,为他披上。火狐毛犹似一簇焰火,为夜色中少年容颜更添几分颜色。姬毒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目光飘向门内,里面有一人影静坐着,看不清面目,只与那一双极淡的蓝眸对了上。那双眼淡漠如冰,犹如盲人般没有一丝情绪,却令他打了个寒颤。这种怕,就像,就像面对师尊似的……他身上附的那阴魂,会不会……会不会是?不,师尊的魂还被困在无色界内,他今日,便要永绝后患。姬毒摇摇头,挪开眼,握紧了腰间的化蛇鞭,跟上白昙,离无障紧随其后,三人一行,一起走进无色界内。树影摇曳,风如鬼唳,宛若无数幽魂在林间穿梭来去。白昙望向寒潭中长眠之人,心脏便如每每看见时一阵紧缩,似被一只无形鬼手抓住,面上却是笑得戏谑凉薄:&ldo;姬毒,就让本座瞧瞧你的本事,这死人一个,你如何叫他助我练功?&rdo;&ldo;教主之命,莫敢不从。师尊,徒儿惊扰你了,多有冒犯,请勿怪罪。&rdo;姬毒冲他一作揖,又面朝寒潭,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便跳入潭中,竟俯身,伸手去捞潭中长眠之人。白昙脸色变了变,却仍将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姬毒将那具僵如冰雕的尸首拖到了岸上来,又从怀里取出一盏莲花灯,置于巫阎浮身后点燃,就用右手戴的银指甲去钻刺他的天灵盖。武功盖世的一代宗师此时无知无觉,无声无息,一头湿淋淋的发给人抓在手里,仰着头,宛如那天坛上任人开膛剖腹的祭品,凄楚至极。一只手突然将姬毒的胳膊握了住,白昙幽幽的问:&ldo;你这是做什么?&rdo;&ldo;开颅,方能唤出魂魄。&rdo;&ldo;哦?那魂魄出来后,你打算将它缚在何物上?&rdo;姬毒一指那盏莲花灯:&ldo;就是这个。教主日后每次修炼,只需点燃这盏灯,到油尽灯枯之时,教主也将功法大成了。&rdo;即使不成,油尽灯枯,巫阎浮也自魂飞魄散,而白昙也怪不得他。白昙却眼珠一转,在脑中搜寻在藏经阁中匆匆瞥过的某一卷秘经,心中一动,一展五指,将弑月与破日双双收入掌中,把两把不相伯仲的神兵并在一起,自上而下细细抚摸,执意要比出个高下。&ldo;教主英明。&rdo;姬毒脸色灰败,知他在思量什么,只好也顺手推舟:&ldo;教主打算用哪把兵器做阴妃的魂具?&rdo;白昙看了又看,半晌,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ldo;他生前既这般想要这把钺,就遂了他的心愿罢。&rdo;说着,就一下狠狠刺入泥土里。他动作煞气狠绝,将姬毒也惊了一下。谁知破日甫一入地,几道裂痕就自地面扩散开来,周围一片雪地都发出了地震般的口怖声响,裂缝内更隐隐透出热流,似有岩浆迸出。白昙面露不甘:&ldo;真是把好兵器,用来封他的魂,真是可惜。&rdo;姬毒却心想,只要能封住巫阎浮的魂,绝了他的后路,他也便算没白费功夫。要知巫阎浮这等武功已臻至化境的宗师,修炼时就已能形神分离,即使死了被葬在无色界内,只要每逢一年中&ldo;凶星照月&rdo;之时,便有可能死而复生。眼下,离凶星照月尚有一月,他还有机会。巫阎浮若活过来,定会将他除去。&ldo;教主有所不知,这等神兵即使做了魂具,非但不会折损它的威力,反倒能使它如虎添翼,若是含怨而死的凶魂,便更加厉害。只要以泥土封存七七四十九日再开光,就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rdo;白昙听得心里痒痒,就想立刻下山去耍耍威风:&ldo;这说法本座倒是不知,不过却很有兴趣,试上一试。至于在他头上开洞,随你吧。&rdo;离无障有点看不下去了:&ldo;教主,这,亵渎师,死人,还是不妥吧。&rdo;白昙瞟他一眼,轻狂地一挑眉:&ldo;亵渎?本座还没奸他的尸呢!&rdo;巫阎浮正独自在房内的石阵中打坐,惊闻此言,眉毛一皱。这小子在做什么?巫阎浮靠近窗边,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朝外望去,见自己的尸体竟被拖到寒潭外,他的三个好徒弟围着他,姬毒在他头颅上动什么手脚,离无障背着身袖手不管,白昙却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肆无忌惮,胆大包天。根根鬼藤勒紧木轮,发出咯咯崩裂之声。&ldo;咯咔&rdo;地一声骨裂的闷响,银指甲便没入颅骨三寸,再抽出之时,一股黑血便自一个小洞汩汩涌出,姬毒将尸身抚正,放平在地,将莲花灯置于他额头上,顷刻间,那一缕如豆灯火飘忽起来,忽明忽灭。白昙握了握手里的弑月钩,掌心沁出些汗液。&ldo;请教主,坐到师尊身上来。&rdo;姬毒看向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