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撑精神:&ldo;萧澜呢?他是不是真死了?&rdo;白厉摇了摇头:&ldo;下落不明,生死未卜。&rdo;&ldo;好,公主和皇后,她们会成为朕日后翻盘的重要棋子。&rdo;我咳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ldo;朕昏迷期间,朝中情况如何?&rdo;&ldo;煜亲王把持大权,说是经陛下授意,玉玺在他手上。&rdo;&ldo;好,且容他得意一阵,朕自会收拾他。你去,将尚方宝剑交给李修,通知白延之,让派人将公主送去他的封地冀州严加看守,并以护送皇后回京为由,带兵前来。对了,翡炎呢?&rdo;&ldo;还在摘星阁,他听闻皇上重病,在摘星阁设坛求神。&rdo;我心想,如此也好,他待在摘星阁,可以暂时避开萧煜。&ldo;待办完事,你去趟摘星阁,求些他的心头血带给朕。&rdo;白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ldo;臣,待皇上睡着就去。&rdo;这话似曾相识,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朝他看去,见他正弯腰,摘了灯罩,要吹灭烛火,情不自禁道:&ldo;留着。&rdo;白厉停住手,拾起一枚灯匙,加了些鲸油进去。&ldo;白厉,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恨朕?他的魂魄,愿意回来么?他死在千里之外,看得见,朕留着一盏灯,在等他么?&rdo;他手一颤,朝我看来,有些怔忡,似乎在吃惊我会说这种话。我笑了一下:&ldo;让你见笑了。&rdo;&ldo;臣不敢。&rdo;他又低下头,欲言又止。&ldo;白厉。&rdo;&ldo;臣在。&rdo;&ldo;你可有什么心愿,可有想要守护之人?&rdo;&ldo;臣愿守护陛下……&rdo;&ldo;朕是在问你所想,白厉。不是问你的职责。&rdo;我如此问道,心中却嘲,若脱下这重重盔壳,作为萧翎,我近乎是一无所有。直到今日,才有了自己的挂念,却是竟没法留住了。可悲也。白厉凝视着灯火:&ldo;那自然是,纵横四海,浪迹天涯,若得遇一人,既为对手,又是知己,相知相惜,快意人生。&rdo;&ldo;你可遇见了那人?&rdo;白厉点了点头,复而又摇头,不置可否。&ldo;若遇见了,即便不能相守一世,亦可相惜一时,莫留遗憾。&rdo;说罢,我便精疲力竭,沉沉睡去。半梦半醒的,耳畔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我又嗅到那好闻的麝香味,迷迷糊糊地朝身旁摸去,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那声,那味,一瞬间便消散了,我意识到这只是虚幻的梦魇,却不想睁眼。但醉不醒的滋味,想必便是如此。&ldo;独儿,你回来了?&rdo;&ldo;皇叔,你想我了?&rdo;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我倏然睁开了眼睛。什么也没有。身旁空荡荡的,只有从帘帐缝隙漏进来的一缕烛光。我抬眼看去,烛火已是苟延残喘,忽明忽灭,眼看就要灭了,一下便慌了神,爬到榻边伸手去添油,却滚到了地上。我痛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烛火闪了闪,灭了。那小子定是恨我了,不愿回来。我闭上眼,躺在冰冷的地上,眼前模糊一片。深冬了,外面那么冷,你一定也很冷罢。朕,陪你。门嘎吱一声,凌乱的脚步声接近身边:&ldo;皇上,皇上,躺在这里做什么?快快,把皇上扶起来,别碰着腿!&rdo;我被扶回榻上,烛火被重新点亮,我却一夜无眠直至天亮。不知今夕是何夕,窗外下了雪。借着熹微的天光,远远可看见那片冰湖,白茫茫的一片,十六岁的萧独曾背着我从上面走过。我望着那儿失了神,听见辰时的钟声才如梦初醒。是该上早朝了。可我如此病态,如何能让朝中众臣看见?难道要让他们看着我坐轮椅进出大殿?白厉怎么还没将翡炎的心头血取来?正想喊他,便听外头有人通报有人求见,不巧正是翡炎。我不想面对他,更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生父,承认我是我的母妃与他偷情生下的孽种,一个不为萧氏皇室所容的存在。翡炎自也不敢让我认他做父,他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他的心头血治不了我的腿。翡氏一族的血可治他人,却对自己的族人无效,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可偏偏却是事实。而我不能容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受萧煜的摆布。我问翡炎,他是否请到了神,获得了什么启示,翡炎告诉我,神不曾请到,却在天坛上看见荧惑在心宿边徘徊不去,是为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自古以来,此星便象征着帝王有灾。此兆虽是凶兆,来得却很及时。按照常理,我身为皇帝,需将这灾祸转嫁给一人。这一人,没有谁比身为镇国公的萧煜更加合适的了。这日,我坐着轿辇上朝,谎称登山去摘星阁时失足摔伤,命翡炎在殿前设坛,大肆宣扬荧惑守心之事,闹得满朝皆知,当日便传遍了冕京。为平抚天怒,我大赦天下,放了至今关在刑寺的几位大臣,却暗中派白衣卫控制了他们的家人,这几位原本受越太尉牵制,与萧煜走得近的大臣感激涕零,向刑部联合&ldo;指控&rdo;镇国公在府中仿造玉玺,藏于新修的神庙之中,恐有谋反之心。我遣大司宪李修带尚方宝剑去萧煜府中搜查,自然&ldo;搜&rdo;出了假玉玺‐‐原本被萧澜调换,该放在我的御书房里的那个。如此一来,萧煜手中的诏书,就一并成了假的,无人会信。他被擒时果然拿出那诏书,想要与我玉石俱焚。可诏书上的玺印,难辨真假,聪明反被聪明误。萧煜没料到我会用以假乱真这一招,措手不及,他终究年轻尚轻,不敌我的欲擒故纵,不敌我的帝王之怒。尚方宝剑给予了李修斩杀逆臣的职权,连越太尉与俪妃也没法救他,我恩威并施,未命李修将他就地正法,而派人赐了他好酒黄牛。‐‐即是赐死,命他替我受这荧惑之灾。替帝王而死,比谋逆之罪要荣耀得多。如此合情合理,满朝上下,无人敢上奏求情。萧煜饮下鸩酒的时候,我就坐在龙椅上看着。他身着白袍,头发披散,脸上再也没了皇长子的傲气,仰脖将酒一口饮下,一双细长的鸾目死死地盯着我,嘴角渐渐滲出黑色的血来。&ldo;父皇果然说得没错,他说皇叔,是关不住的鸟儿……需得折其羽翅,扼住咽喉,不让飞,不让叫,才能成为宠物。&rdo;我冷冷垂眸,笑了:&ldo;你终归是个贪玩的孩子,可惜这朝堂不是你的冰场,滑错一步,就是要摔断双足,万劫不复的。&rdo;萧煜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大殿,竟甚为凄怆。我才想起,他刚过弱冠,还未册妃,就要死了。萧煜站起身,脚步踉跄地朝我走来,眼神开始涣散了。他从腰间摸出一根细长的人骨笛,搁到唇边,吹奏起来。笛音如泣如诉,像鸟儿的悲鸣。一曲未毕,他便已倒在了龙墀之下,笛子骨碌碌的滚到一边。&ldo;那一年,在冰湖上,皇叔教我滑冰的时候,我真的很快乐。&rdo;我闭上眼,待听见他呼吸停止,才挥了挥手:&ldo;拖下去罢。&rdo;萧煜死的这日,白延之送皇后乌伽进宫,白家军驻守皇宫内外,护我周全,我依照传统迎乌伽入主东宫,依旧奉为皇后,以安定魑族王廷,暂保太平。之后,我便以萧煜为缺口,将越党势力连根撬起,贬太尉越渊为昔洲刺史,罚守边关,将萧煜之母,越渊之女俪妃与他一并远逐;命白辰顶替太尉之职,兼任司徒,内阁首辅,升李修为辅国公,刑部尚书,又重赏此次立功的萧默与萧璟,同时削弱二者兵权,分别赐李修之女与白氏郡主予他们成婚,并在冕京为二人分设宅邸。一切整顿完后,萧独的尸身也送来了。我在灵柩里见到了他。确如白厉所言,面目全非。那样高大健壮的一个人,被烧得近乎只剩一把焦黑的枯骨,一只手却紧紧蜷缩成拳,放在胸前,不知是攥着什么。我伸手去掰,纹丝不动,狠下心拔下头上玉簪来撬,将他两根手指撬开一条缝隙,才窥见他攥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被烧熔了的琥珀珠子,像一滴染血的泪。我天旋地转,险些倒进灵柩里。我不曾见这桀骜不驯的狼崽子哭过。在腹背受敌,葬身大火的时候,他有没有流泪?他是不是以为我骗了他,含恨而死?我脱下萧独最喜欢看我穿的祭天袍,将它盖在他的身上。宫人们惊于我授一个叛国之人如此殊荣,既赐龙袍随葬,又将他秘密送入帝陵,他们不知,我赐萧独的,是皇后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