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看,那是什么人?&rdo;&ldo;是羲和,羲和女神现世了!&rdo;&ldo;吉兆,吉兆啊!&rdo;&ldo;快跪下祈福!&rdo;底下有人此起彼伏的喧哗着,显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低头俯瞰,只见万千国民纷纷朝我下跪,头颅朝天,乌压压的一片,连城道中央正在行进的人马都停了下来,身为一国皇帝与皇太子的父子二人皆仰头望着我,只听他二人同时下令,数百御林军便冲到了我的下方,扯起那巨大的冕旗,似乎怕我真往下跳,而萧独径直一马当先,越过御林军冲进了宫门。我欣赏着底下这兵荒马乱的景象,笑得咳嗽起来,不得不以袖掩面,却不禁想到那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她与此时的我是多么相似啊!做一国之主,我做得失败,做倾国祸水,我倒像模像样。讽刺,讽刺。当皇帝,当成了一个笑话!我仰头大笑,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一个人硬邦邦的怀里。他的身上有股杀伐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涩,活像个海寇,精健结实的手臂一收,冷硬的铠甲抵着我的背脊,铬得我骨头都疼,浑身都要散架似的。&ldo;皇叔,几月不见,你好像又瘦了。&rdo;萧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褪了一分青涩,多了一丝野性,像个大男人了。我挣了挣身子,哪知萧独半分力道不松,反倒将我搂得更紧。&ldo;皇叔,你方才想干什么?&rdo;我笑道:&ldo;自然是来观赏你们凯旋,怎么,你以为孤要跳楼不成?&rdo;萧独沉默不语,手臂松了松。&ldo;你怎能先你父皇进宫?简直是胡闹。&rdo;我掰开他手臂,背身负手,敛去笑意,&ldo;众目睽睽之下,有失皇太子之仪,实为大错,还不快出去跪迎你父皇?&rdo;&ldo;是,皇叔教训得是,侄儿这便去。晚些,再来看皇叔。&rdo;说这,萧独哼笑一声,转到我身前来。他有点痞气的挑着一边眉毛,朝我行了个礼,一双狭长碧眸自下而上的仰视我,直起身子时又变成了压倒性的俯视。他的身躯挡住了日光,一片阴影笼罩着我,使我显得分外瘦小。我不由得稍稍退后了一步,以免有失长辈之威。萧独则很给我面子的转身离去。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因戴着玄铁兽角头盔,足足高过我一头,又是蛮人的宽肩长腿,这般身型,在战场上是极令人生畏的。我听闻他在瀛洲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不但将侵入瀛洲城中的海寇剿杀殆尽,还亲自带一只精锐部队假扮成俘虏混到海寇们的战船上,将他们诱入早有埋伏的海湾,从上方倾倒火油,将海寇们数百只大大小小的战船尽数烧毁,更留下活口指路,一鼓作气杀进海寇们聚居的海岛之上,连根捣毁了他们老巢。大抵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萧独是天生的将材,天生的战神。我亦没有料到,我那随口胡诌的&ldo;举世无双&rdo;的字解,竟是一语成谶。他也许的确,举世无双。我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不止是因萧独的展露锋芒,还有他方才待我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少。怎么,跟海寇们混了几个月,养出了一身痞性么?我摇摇头,心中不悦,扶着顺德伸过来的手走下宫楼。当夜,萧澜在九曜宫前举行阅兵仪式,犒赏三军。论功行赏,自然不能没有萧独的份。因他立了大功,萧澜自然无法食言,不得不当众册封他为皇太子,册封大典定于秋分之日举行,同日册封乌珠为太子妃,举行二人成婚的典礼。可喜可贺。我隐匿于檐牙下的阴影里,望着萧独携乌珠跪于阶梯之下,如此心想。此次战乱,魑国帮了大忙,而乌珠乃魑国尊贵的公主,这样一来,萧独这个太子不是萧澜想废就废得了的,虽还未举行太子册封典礼,倒是提前坐稳了。萧澜本来想拿萧独当个挡箭牌,不曾料到,却弄巧成拙了。不知身体里淌着一半魑族血液又娶了魑族公主的萧独,心里到底会不会向着他冕国的父皇。如今,萧澜除了要解决内部争端外,还得提防外族的狼子野心,可有的忙了。次日,萧澜下令彻查太尉遭袭的真相,顺着那疯癫刺客透露的口风查到了孟家。孟家会派人刺杀负责监国的太尉,再合理不过。我料萧澜与我一样,对孟氏家族手握兵权之事心怀芥蒂,担心外戚专权,即使心下存疑,也会借此机会好好打压孟家一番。结果,他做得比我想得更干脆,将孟贵妃打入冷宫,把她哥哥兵部尚书孟千等一干党羽全部革职,远遣关外。而后,他选出了新的兵部尚书,便是去年刚为他诞下龙子的楼婕妤之父楼沧。朝中的新气象自此形成。可新的,终究是新的,不如旗鼓相当的孟越二家相互制约多年的状态那般平衡稳固,我想要打垮萧澜的统治,便容易许多。因受母亲连累,萧璟与萧默的好日子也就此结束,地位一落千丈。不过萧澜大抵对这两个儿子怀有希冀,虽将他们封为藩王,却未将他们驱至自己的封地,仍许他们留在冕京皇宫,想来是还默许他们将来竞逐皇储之位。我心知萧澜的儿子们都不可小觑,他们日后定将成为我重夺帝位的阻碍。便连与我亲近的萧独,也一样。正心事重重之时,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木轮滚过地面的冷冽响声。我回过去,便见已有数月不见的萧煜坐在轮椅上,被宦侍推到我面前。与之前那骄横傲慢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脸颊瘦削,眉宇间像淤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双漂亮的鸾目深沉而悒郁,皮肤比我还要苍白,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仿佛靠着单薄的肩骨撑起了一身宽大的银纹蟒袍。他一手拿着根竹萧,轻轻敲打着另一手掌心,应和阅兵典礼上的阵阵鼓声。他这个样子,不禁令我想起了少时的萧澜,心头一紧。冰嬉大赛上那一摔,也许摔毁了他的身子,却激得他迅猛的成熟起来。&ldo;好听,好听,真是振奋人心哪。皇叔听着觉得愉悦否?&rdo;他将投在远处的目光聚到我脸上,慢慢微笑起来。我懒懒倚在石柱上,漫不经心地答:&ldo;普天同庆,孤岂有不悦之理?&rdo;萧煜用拇指磨了磨萧管,手指骨节微微凸起:&ldo;普天同庆?好个普天同庆。&rdo;我垂眸审视他藏在袍摆下的双腿,弯下腰去伸手一碰,故作关切之色:&ldo;大皇子的双腿恢复得可好?如若还是不能行走,孤知晓一良方可以医治。&rdo;这小子变了心性,不知会不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麻烦,还是早点除掉为好。烟火&ldo;砰&rdo;地一声当空炸开,照亮了萧煜沉如死水的双眸。他定定凝视我良久,才启唇一笑,轻声道:&ldo;不必。拜皇叔所赐,侄儿以后一生都毋需劳苦双腿,是注定要坐着的人。&rdo;我听出他这话里透着的暗示,眯起双眼,冷冷一哂。好大的野心哪,我就看你这个残疾到底怎么争皇位。&ldo;皇侄所言差矣,孤是好心办坏事,可绝无害你之心啊。&rdo;我虚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觉一只骨感颀长的手突然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ldo;皇叔,你送我的这份大礼,我永生难忘……&rdo;&ldo;大哥,皇叔,你们在做什么?&rdo;密密如织的烟花爆炸声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进来。萧煜声音一提,昂起下巴:&ldo;自然是在闲聊,你没长眼睛么,五弟?&rdo;我挣开萧煜的手,腰带却勾住他身上玉佩,身子一倾,扑在他轮椅上。萧煜竟伸手将我腰身一揽:&ldo;皇叔,没事罢?&rdo;我心生恼意,还未撑起身子,便听身后嗒嗒几步,腰带一紧,整个人便被拽了起来,踉跄两步,被萧独展臂扶稳,半扶半抱地登上九曜殿侧面的阶梯。他步子走得急,我脚都快要不沾地面:&ldo;独儿,你,你带孤去做什么?&rdo;&ldo;看烟火。&rdo;&ldo;啊?&rdo;我一愣,顿了顿,他又挤出几字,&ldo;皇亲国戚都在上面,不能缺了你。&rdo;破壁我被萧独一路带到九曜殿的穹顶之上,但见上方除了我与他空无一人,适才反应过来,方才萧澜还在宫门前阅兵,怎么会有皇亲国戚跑到这穹顶之上?&ldo;你带孤来这儿做什么?胡闹。&rdo;我试图挣开萧独的手,可他力劲实在太大了,我轻而易举就被他像抱女子般的抱到穹顶中央的日晷之上,随后,他自己也跳了上来,在我身边坐下,没大没小的用一只胳膊揽着我,一只胳膊枕着头,往后一倒,迫使我与他一起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