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柱香时间,身后又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好几十匹快骑狂奔而来。万俟珏赶紧把马驴挪到边上,不多时,一队人马轰隆隆地从她的身后辗过,灰尘扬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这伙人倒是衣着整齐统一,衣襟上绣着大大的&ldo;魏&rdo;字。&ldo;魏&rdo;,应该是&ldo;魏府&rdo;,逍遥城卫戍统领魏廷的府…万俟珏吹奏着笛子,笛曲一曲接一曲,调子极尽缠绵,丝丝扣扣的音符在夜空中回旋。音律的旋律中,她想起了商泱,想起在酒楼里初见商泱时的情形。商泱泡在浴桶里,香肌如雪,眉若远山,目如秋水,潋滟涟涟,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她受了伤,商泱一直守在她身边替她治伤,清清冷冷的商泱看似冷漠,却格外细心周到,面虽冷,但处处呵护无微不备。她总衣着单薄地将自己的身体露在商泱的面前,商泱会经常对着她短暂的失神,模样总让她想把商泱拉在怀里抱着;她被杀手围攻,遭到&ldo;单眼毒龙&rdo;突袭,商泱突然出现将她接下,她断定当时商泱就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否则不可能出现得这么及时。商泱答应逐她出师门,说是再也不见她,却一直在暗中守着她。她能感觉到商泱对她的疼惜,同时也能感到商泱对她的回避和冷淡,她俩之间就像隔了道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到的隔膜。是她配不上商泱还是师傅名份又或者是那个藏在商泱心里的人?万俟珏想不出那人是谁,又会有谁会舍得不要商泱。她们十几年没见,在这以前,她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存在、与自己有点这样的关系,只出现在逢年过节孝敬礼单中的一个名字,政治关系上的一点可有可无的维持,什么谈不上建立什么感情。若说有,那也只在她三四岁时的一段短暂的师徒缘。即使十二年前她和商泱的一段师徒缘,单凭自己在商泱面前的举止‐‐偷袭商泱的唇摸商泱的胸那一亵渎举动足以让商泱废了她,怎能令商泱对她如此上心?又是那般难人寻味的态度。商泱对她的态度,是长辈对晚辈的照顾和包容,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有的那种,她和商泱之间没有建立这种亲近关系的过程又怎来的这种亲近?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背后定然有什么纽带让它变得合理,在她和商泱之间定然还有一道她以前不知道的关连。现在她却能断定那层关连就是她小姨‐‐万俟雅言。江湖传闻只能信一半,但商泱在十几年前去过幽岚城与她小姨打过&ldo;交道&rdo;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她小姨和商泱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现在还不知道。又是什么让她小姨以她万俟雅言的名义扬言天下对商泱挺身相护,这种待遇除了她娘亲华君没有第二个人有。又是什么原因让她小姨突然来到逍遥城?商泱也在逍遥城,因为再过半个月就是武林极流高手的巅峰对决,身为殇情宫宫主的商泱也在其中。答案已是呼之欲出。她小姨与商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真有,她小姨置她娘亲与何地,这么多年来两人相濡以沫共同治理天下,恩爱无比。在她眼里,她的小姨只有她娘亲,她娘亲也只有她小姨,是恩爱是情感专一的代表。她一直以来也认为,如果相爱了,就该是彼此的唯一。如果她小姨和商泱有情感纠葛,她接受不了,因为她喜欢商泱,她和她小姨‐‐这一切都是她的推测,或许有误呢?毕竟,只是她凭自己观察、感觉到的加上些江湖传闻产生的推测,这其间的误差有多大她都不敢保证。她失踪了,她把青芒剑和凤翎戒指托给商泱转给她小姨,或许她小姨是为她来到逍遥城的呢?这答案更有可能。天高海远江湖广大,却让她如此惶惶茫茫。此番出行原本是想建一番功业证明给她小姨看她比她小姨强,到现在却变成了她的自我修行。她小姨她打下一座江山留给她,她却没那信心有能力去接手这江山。放眼天下,高手、能人倍出,她万俟珏又算得了什么?她冒犯商泱,商泱抬手就给她几耳光,左右开弓打得她连挡都没法挡。琉璃捉弄她,想捏她哪就捏她哪,想让她吃饭夹不到菜她就夹不到菜,想让她摔跟斗她就摔跟斗。那帮想杀她的人想杀就能杀,如果不是商泱及时出现,她估计现在自己的尸体都臭了。没了她小姨的保护,她危机重重,连自保都难;幽岚城的少城主身份在离开幽岚城后代表的不是尊贵,而是刀箭的靶子。待到她小姨百年之后,她拿什么在天地间立足?拿她在太极宫的小朝廷吗?现在的朝廷在她小姨的手里,被瓜分在韩、陶、羽弗三家手里。他们听她小姨的,能听她的?陶婉在她小姨面前得跪着,在她面前她得让人家坐着。她小姨想训谁就训谁想抽谁,朝堂上拔剑砍人也就是一扬手的事!她呢?她得处处待人客气恭谦,想杀谁都得绕几个弯子,得师出有名地让她小姨点头、让她娘亲没话说、让韩、陶、羽弗几家闭嘴。她没那让天下臣服的魄力,没那报出名号就能让人抖三抖的威慑力。百姓提到&ldo;万俟雅言&rdo;四个字是臣服赞颂,是一个英明神勇的女帝。江湖中人提到&ldo;万俟雅言&rdo;只能用神鬼没测来形容,她是一个随时能出现在他身边取走他脑袋的鬼魅。军中的将领已经把万俟雅言当成一个信念,那是他们的神,誓死效忠的神祇。她呢?等于一个值钱的肉票,等于万俟雅言的软肋,等于一颗任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万俟家没用的第二代!苦闷,说不出道不尽的苦闷憋在万俟珏的心头,化作一曲又一曲的笛音飘散在夜空中。谁都羡慕她与生俱来的家世,又有谁知道她从小所受到的压力与要担起的责任。寻常人若挑不起家业,日子顶多过得清苦点,她若挑不起家业,她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细微的响静传来,伴随着金属撞击声。万俟珏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那苗族姑娘上来了,她继续吹奏,直到一曲终了才停下。她扭头朝那姑娘看去,那姑娘也在看着她。万俟珏现在没心情搭理她,也不到搭理的时候,她收了笛子,站起身,拍拍沾在屁股上的灰尘,踩着房脊走到房沿边,攀着梯子下房,窝到马棚后面的草料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