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县衙平日是真的堪称清闲,捕快衙役们只需要按时按点完成固定的一些工作,基本都是能准点散衙回家的。偶尔像是谢观南这几日家中有远客,只要事先和同僚商量一下,再报于县令秦孝贤知晓,提前个把时辰下值也不是啥难办的事。可这日谢观南特别想早些回去,却偏偏遇到了县衙罕见的忙碌。
仿佛约好了似的,什么家养的鸡鸭丢了、耕地的牛跑了、半大孩子当街打群架的,一下子出了好多件事,更别提市集上的偷儿都好像作案能力突然下降了,这日被巡街的捕快一天之内逮住了四个。事儿都不大,所以就得当日处理,从晌午过后府衙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有停过,秦孝贤都不得不一直留在前堂问案,谢观南自然不好意思开口说提前下值的事了。
等谢观南终于结束了衙门里的事回到悦庄,甚至比平日还晚了小半个时辰,他一进前院就忙抓了个人来问谢群和季熠有没有先吃饭,就怕这两人因为等他而饿着。
被问到的丫鬟是个口齿伶俐的,先说冯肆已然安排送了晚饭过去给谢老,这会儿应该都吃好了。然后才说季熠今日一直在书房没出来过,送进去的午饭也都没动过,谢群和冯肆都说王爷需要安静,除非他自己出来叫人伺候,不然都别去打搅,所以他们只是轮班让人在门口守着,但书房里只有最先传出来些声响,后来便一直悄无声息。
谢观南脚下更加快了几步,他早上出门时就觉得那家伙状态不对,但季熠坚持自己没事,催促着他去衙门,眼下回来听到这样的情形,谢观南倒也没那么意外。
一早谢观南同季熠和谢群吃过朝食,便跟着去了谢群住的厢房,见到了先帝的遗物。那是一只比寻常女子所用的妆奁略大一圈的木制盒子。素面的紫檀木盒,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刻线,并没有做漆艺和雕花,唯一的装饰就是在盒顶镶嵌了一块红玉。虽然盒子本身四四方方很是简洁,但从外观上一下子却看不出它到底是翻盖盒还是天地盖。它没有锁,却叫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它。
“先帝的后妃一共四位,有子嗣的只有先皇后与如今的太后。”谢群在旁解释,但显然只是说给谢观南听的,育有皇子的两位虽然都有后位名份,但只有先皇后是先帝赐封的,如今的太后是今上登基后才加封的,在此之前太后虽然统领后宫却没有皇后的名份,“两位皇后先后各获赐有一枚凤印,先皇后是红玉印,而现在的太后是青玉印,所以红玉在宫中也就代表着先皇后。”
谢观南对于先皇后的事,所知皆是来自季熠,红玉一事也不例外,先皇后偏爱红色,先帝所赐无论是饰衣裳或其他名贵珍宝也多挑选红色,而别的嫔妃甚至入宫的命妇也会避让红色,不夺皇后所爱,这在宫中是不成文的规矩。谢观南摩挲了一下自己手指上那枚红玉戒指,也明白了为何即墨锦一看到这个盒子就说是留给季熠的东西。
季熠抱着那只盒子久久回不过神,谢观南和谢群也无意去打扰他。只是谢观南没看懂这个盒子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好像根本从外面找不到打开的缝,他问谢群是否配有什么特殊的钥匙,得到的却只有对方的摇头。
“这是机关盒,没有钥匙的。”季熠的手来回摸着盒子上那块红玉,头也没抬地回答了谢观南的问题。
“机关盒?”谢观南走过去,又仔细看了看盒子,“需要找人来帮忙打开吗?”
季熠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
谢观南于是不再追问什么,季熠则双手捧着盒子说要去书房,让谢群不要跟来,也不要谢观南陪着,坚持他一个人可以应付,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就急匆匆往书房去了。
就算没看到也知道那盒子里一定是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但能让季熠一整天茶饭不思还是有点让谢观南意外。到了书房门口,他示意守在外面的人不要作声,又挥挥手让他们安静地离开。
这个季节天暗得越来越早,可书房内没有点灯,此刻也没什么动静,谢观南在门口思忖片刻、没有选择直接推门进去,反而绕到了侧面墙的窗边,窗户正半开着,谢观南一个跃身便翻了过去,只是他忘了窗台下的屋内正是书案所在,他没能直接落地而是滚到了案上。
“哎……”准备落地的脚后跟磕在了书案角上,生疼得让谢观南低呼出声。
“观南?”季熠的声音很快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谢观南的跟前,他步履匆匆,脸上满是忧色,看到了书案上坐着的人后,才想起来拿火折子去点亮一旁的灯,“怎么好好的翻窗子进来?”
屋里有了光亮,谢观南才好好打量了一番几个时辰不见的季熠。还行,手脚都在,没有缺少什么,少吃一顿饭饿不坏这位殿下,他只怕是这人的魂儿此刻丢在了别处,但还能过来关心他,那就应该无妨。
“我以为齐王殿下不打算吃饭大概也不愿意见人,所以干脆直接走个捷径。”谢观南往前探了探身要从案上下去,季熠却已经习惯性伸出双手把他环在了怀中,谢观南下不去书案,只好把双手抬高了笑道,“我刚到家,还没换衣裳。”
季熠平时是最讲究这些的,但是今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不管不顾地就这么抱着对方,倒是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只是牢牢把谢观南控制在自己双臂能圈住的这点范围内,动作有些霸道,但用的力道却不蛮横。谢观南坐在案上的高度刚好能将季熠的脸捧在自己胸口,他摸了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好像今日他不该真的放季熠一个人在这里,因为这会儿的季熠看起来就像是个被人丢弃了很久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贴在一起抱了一会儿,谢观南没有再出声,倒是季熠先撒开了手,他退开一步,把书案上的人搀下来,一起走到了边上的局脚榻旁,那只紫檀木盒还和早晨一样完好无损地放在榻上,仿佛什么都没有生过。
季熠又燃了支蜡烛,把屋内其他灯都点亮才坐回榻上。
灯火通明,谢观南四下看了看,书房里一切如常,没有缺少什么,但似乎也没有多出什么新的东西,难道季熠没琢磨出打开这个机关盒的方法,所以只是在房内枯坐了一整天?
“盒子我打开了。”谢观南眼珠子转一转,季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直接给了他答案,“这个盒子其实是我阿娘的东西,虽然二郎对机关术一直很有兴趣,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他不能跟着天下最好的机关师学习。”
“最好的机关师难道是……”其实谢观南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是老师。”季熠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嗓子干哑,从矮桌上拿过了早已凉透的茶水胡乱灌下,“我跟你说过的,会打仗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才能。这盒子是他送给我阿娘的,普天之下知道如何打开盒子的只有我阿娘、阿爷、老师本人和我。”
谢观南点点头,即墨锦既然也熟谙机关术,大抵看到这盒子时也就明白了里面的东西并不是给他的,不过他没有扣下东西、或用暴力拆开,还让谢群千里迢迢送来,这份体面还是值得颂扬的。
“所以……四、五个时辰是不是还不够?”谢观南的语调极尽温柔,他无意催促季熠向他说明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因为这是很私人的事,季熠有权自己决定是要一个人保留这个小秘密,或是与什么人分享,“就算不够,你也应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毕竟你之后还要赶着出门。”
季熠迅抬头看了谢观南一眼“你知道?”
谢观南当然知道,季熠昨晚回来带的随从虽然不多,但马却不少,今早他出门前去马厩看了一眼,多出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军马,而季熠昨晚带回来的行囊也依旧放在跟回来的马车里、并没有整理出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在庄子上待不久,随时准备着要再出门。
“如果盒子里的东西会左右你的情绪,不管它是什么,我都建议你能暂时把它放下,安心处理好你之后要做的事。”谢观南又瞥了那盒子一眼,谢群既然说这是先帝遗物,那必然是从先帝日常起居之处找到的,可季熠又说这本是先皇后的东西,那看来里面所存之物,多半不会是攸关国事的,否则先帝也不会选用如此明确带着私人、或者说家庭色彩的物件,“两仪殿上,他是九五至尊,可龙椅之外,他总归也是一个父亲。”
季熠的眉头耸动了一下,眼神也同时闪烁了一瞬,但接话之快说明他一点也不纠结是否要与谢观南分享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四、五个时辰确实不够,因为那盒子里,装着我的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