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昭示他早该死了。
可是……
可是……
卫初晗怅然道,温声,“其实你当年又有什么过错呢?家里来了来路不明的人,你下山看到官府通报,害怕我们就恶人,害你家性命,就先下手为强。你的这份心,又怎么算错呢?大约你只是以为那些官兵是要捉拿我们,而不是要杀我们吧。如果你早知我父亲会被你害得失去性命,大概你也不会那么做了。”
“正是那样!正是那样!”老猎户脸上尽是纵横交错的老泪,抬起头时,脸色苍白难看。额头上磕得出了血,他惨然一笑,何等悲戚。
一个老人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给自己跪下磕头求饶,换一个姑娘,也就心软了。
卫初晗只低低道,“所以你有什么不满意呢?你间接杀死了我父亲,我又没有要你偿命,只是让你儿子吃些苦,长年累月地吃苦,与你再不相见,就像我和父亲一样,阴阳不相见。这有什么不好?”
“我愿意偿命!我愿意偿命!”老猎户激动道,“只愿姑娘你放过我儿子!”
卫初晗只笑着不说话。
她语气不强烈,面部表情无起伏,正是这种平淡的态度,才让老猎户觉得这个姑娘并不会饶恕自己。他多么害怕,担心那个与卫初晗一路的青年为什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已经在山下对他儿子出手了。心中焦急又煎熬,却是灵感突发般,猛地高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当年我本来不想去报官的,是有人百般怂恿,催着我这么做的!还说我不报官,他就告我一家窝藏逃犯……”
卫初晗眸子这才定住,倏地站起来,厉声,“谁?!那个人是谁?!”
……
洛言从山下回来时,看到卫初晗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脸色淡淡的,说不出来什么表情。太过安静,让洛言站到她面前。他停顿了一下,手在她肩上搭了搭,有些僵硬地拍了拍,给她无声的安慰。
卫姑娘就着他的手,慢慢依了过来,以坐着的姿势,靠向他怀中,整个人埋入他怀中。
一人站,一人坐,无声地拥抱。
洛言低声,“老猎户死了?”
“嗯,”卫初晗声音也低低的,疲惫不堪,“说完该说的,就上吊自尽了。”
洛言就不说什么了。
他下山前,就知道卫初晗会对老猎户出手。什么把罪放到他儿子身上,那都是卫初晗随便说说的。杀人者偿命,别的人,却不连坐。卫初晗连顾诺都放过了,老猎户的无辜儿子,她也不会斩草除根。都是不知情的无辜者,前人的恩怨,在前人能够了结的时候,何必把后人牵扯进来。
“那个人叫李怀来,”卫初晗说,“十年前,老猎户在山中打猎,打的猎物就下山卖出去。当时为方便行事,他一直交好一个叫李怀来的小吏,好在镇上给予他方便。”
“那李怀来虽只是镇上的一个小吏,却有一个考中了进士、去邺京奔前程的兄长。因为有这个兄长来,李怀来在镇上颇为得意,连县老爷都不会给他脸色看。借着兄长的官名,那李怀来行了不少方便之事,揽了不少好处。为人又很放荡,老猎户才找他打点关系的。”
“十年前,老猎户下山,看到了贴文公告,很是害怕。不知所措时,遇到了这个李怀来。李怀来悄悄说,他在京中的兄长来信,说这家人犯了谋反大罪,都是要斩立决的。知情不报者,也要斩。那李怀来巧舌如簧,把老猎户说的更为惶恐,老猎户听到斩立决就吓得腿软,只想逃回家去,把那家投奔的人劝走,说自己家小,容不下大佛。那李怀来却是逼着让老猎户去告官,并说只要告了,他就能升官了,升了官,就更能护着老猎户一家了。总之百般说辞,又是利诱又是威胁,让老猎户答应了下来。”
听到这里,卫初晗曾讽刺笑,“他说日后升了官,护着你们家?十年了,你还住在这里。可见他的话也当不得真。”
老猎户木木点头,苦笑,“李公是大官,是文化人,哪里会把我们一家看在眼里。不给他惹麻烦,他就放我们一条生路。这已经是恩惠了。”
这就是当年的隐秘。
虽有人利诱,做决定的人,终究是老猎户。老猎户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性命代价,他死得并不冤。
“他是不冤啊,”卫初晗喃声,“我父亲是多么冤。”
“李怀来现在何处?”洛言问。
“他现在是这个小县的县令,”卫初晗说,“我怀疑他不仅是利诱之罪,他是真的要我们一家的性命,毕竟如他所说,他在京中有做大官的兄长……有兄长提前告密,他自然会踩着我们一家往上升。那些官兵,正是他领着去的。为了取讨朝廷,连我父亲的尸首都不肯留!”
“好,”洛言没有多余的话,“我帮你。”
卫初晗靠着他,轻叹口气,“幸好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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