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这个!坟墓不坟墓的,死人有活人重要么?!”跟洛言这种性子慢吞吞的闷葫芦打交道,卫初晗快要急死了,“当然,也不是说死人不重要。也很重要,但容我们稍后说,你先告诉我,你说卫家还有一个人活着,是什么意思?还有谁活着呢?”
“一个小孩,”洛言说,“当年我离开卫家的时候,见你伯父他们,连夜送一个小孩子离开了。我没有深究,没有多去看,但是后来,你知道我一直在追杀卫家之事的。朝廷给卫家定罪后,嫡系被杀,我却并没有看到有追杀那一队去处的人马。想来,那个小孩子,当年应该是活了下来的。”
“那个小孩叫什么?是哪房孩子?你还记得吗?”卫初晗逼问。
这真是为难洛言了。他这些年,真是把自己活得太闷,忘了很多事。许多过往被他下意识地忘记,想要再想起来,真是太困难。
“那他多大?”卫初晗再问,试图从洛言透露的丁点儿讯息中,猜测些什么。
洛言再次摇头,吭吭哧哧,“大概……两岁?三岁?……我、我不太记得了。”
他肩膀下垮,无力垂头,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很没用。果真,在他摇头时,卫姑娘脸上的神采,再一次地淡了下去。而洛言,是多希望她能笑一笑呢。
可事实上,他还得打击她,“也许、也许是我看错了,也许那不是卫家的……”
“你确定,朝廷人马没有追杀这队吗?”卫初晗却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问自己想知道的。
终于有个洛言能回答的问题了。他松了口气,很肯定道,“没有追杀。朝廷人马根本不知道这队的离开。”
他再次看卫初晗一眼,“不过,那也不一定是卫家的小孩……”
“不,一定是卫家的!”卫初晗斩钉截铁道,脸上并露出了笑,“原先,我还一直不能明白,我爹作为下一任族长,就算再疼爱我,难道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送我走吗?为什么行冒险之事,将整个卫家都拉入劫难?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惭愧,觉得父亲为了我一个人,背叛了卫氏嫡系。如果没有我的话,卫氏嫡系不至于再背上叛逃的罪名。”
“而现在,我终于肯定,我父亲没有背叛嫡系,没有放弃族人!”卫初晗脸上的笑越来越大,她有些激动地抓着洛言的手晃了晃,“我那些爷爷伯伯叔父们,都是默认我爹的行为的!他们都是认同的!因为,他们要给卫家留一个子嗣,留一个骨肉!哪怕那个孩子日后不记得卫家呢。我的伯父们,也一定要为卫家嫡系留一份血脉。我爹带我走,明显是与家族商议的结果。他护我走,明里暗里,掩饰另一队人马的出走。他想要救我,伯父他们想要留一个男孩子,这就是协商的结果。我爹并没有背叛嫡系,他的行为,从头到尾,都是所有人默认的!他作为牺牲品,也许我也要作为牺牲品,都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
被作为牺牲品,卫初晗却并不恼。只因她知道,在卫家当年那种境况,父亲明明能带走另一个孩子,随便一个男孩,在另一队人马遇难后,也许他能给卫家留下血脉。但是父亲并没有选择别的孩子,他选的是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
即便卫初晴,也是到宁州时才救下的。
父亲最想护的,最想救的,在不背叛家族的前提下,一直是自己。
就算有牺牲诱饵之意,可是为了护自己离开,父亲惨死火中……卫初晗又怎么会怪他呢?
她不光不会怪父亲,反而心中那块压了很多年的大石也落了下来。因为,他父亲是为了家族,他父亲没有背叛族人,那她活下来,也不必无颜面见卫氏嫡系了!
也许在当年,对于伯父们拿父亲和自己当诱饵,护另一个孩子离开,卫初晗心中会有怨意。但时隔十年,那点儿怨,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知道卫家还有一个孩子,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在异地他乡,隐姓埋名,平安地活了下来。他身上流淌的是卫家血脉,是卫氏嫡系的血脉!
自己一个姑娘家,遭遇重罪,也许一世无子。顾家小诺身体又那个样,不知道能活到何年何月。卫初晗一直觉得,是天要灭卫氏嫡系。他们一个个的,都没有几日可活,上天对卫氏嫡系何等残忍。
但至此,卫初晗知道,有个健康的孩子活下来了!他会平安长大的!他也会给嫡系开枝散叶!按照洛言的说法,那么点儿大的孩子,恐怕根本不知道卫家出了事。等他到了平安的地方,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也会忘记卫家的生活。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即便他忘了卫家,即便他不会为卫家做些什么,只要他活着,伯父父亲们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卫初晗心中已经越来越欢喜,洛言感受到了。他唇角轻轻抿了下,为自己能让她高兴而欢喜。他还想让她更高兴点,于是忍着心中不喜,不情不愿地说,“我、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但顾公子应该知道。毕竟他……他比我厉害。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搜集卫家的讯息,不像我……如果你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你可以问顾公子的。”
洛言多么不喜欢顾千江啊,多么不高兴顾千江和卫初晗相处。
旧日,卫初晗和顾千江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今日,顾千江的妻子名录,还光明正大地留着“卫初晗”之名。
好像卫初晗是顾千江过了明路的妻子,而自己反而只是卫初晗见不得人的情郎一样。若非知道情况不允许,往事不应该牵扯,他真想让顾千江把“卫初晴”的名字改回去——你和卫初晴不是深爱么?为什么你妻子死了,你连个正名都不留给她?
但顾千江和卫初晴的感情,复杂又深刻,也不是洛言这种思绪简单的人能理解的。
卫初晗笑了笑,语调轻快,“等有幸见到师兄,我自然会问他这个孩子是否平安活着。但问那个孩子是谁,却不必麻烦他了。阿洛,你说那个孩子两三岁,我已经大约猜到他是谁的了。”
洛言转头看他。
卫初晗解释,“当时我离开卫家的时候,两三岁的孩子,卫家只有三个。我大堂哥妾室所生的庶子,我叔叔的幺子,还有我姑姑认在名下的孩子。在有嫡子的前提下,卫氏不会选择妾室,也不会选择过继的孩子。那么这个两三岁的、被送出去的孩子,九成可能,都会是我叔叔的幺子,我最小的堂弟,卫怀,当年只有两岁出头。”
洛言没什么好分析的,胡乱点了点头。卫家子弟多,他少年时也就是认个七七八八,但每天只跟卫初晗在一起,与其他人也不熟。现在,他更是谁是谁都不记得了。
但卫初晗心情显然很愉悦,并问他,“对了,你之前还说,除了今天意外的碰到我爹的坟墓,还有其他卫家人的坟墓?”
“嗯,在邺京,”洛言点头,“邺京外郊佛光寺的山头,老主持有给你大堂哥护下尸骨,建了一座墓。我当年听说,老主持说他与你堂哥昔年有交情,希望皇家把你大堂哥的尸骨保留下来,皇室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