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初晗更加确信自己不让洛言知道他身世做法的正确性了。
洛言站起来,一言不发,只是拉起卫初晗的手,转身看向那个望着他们一连串动作,神情有些怪异的老人。卫初晗被动地跟上他的步子,心里好笑:想他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在她父亲面前,到底想要宣誓些什么啊?
……这个小呆瓜。
不会是怕她拒绝吧?
一路跟着老人回去,老人絮絮叨叨道,“两位刚才祭拜,也算你们有缘了。这些年,这座山荒废了,除了小老儿一家,已经没什么人过来了。等小老儿死了,还记得这个坟墓,记得年年来祭拜的,就再没有人了。”
卫初晗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说?您万一……也有您老伴帮忙啊。”
“老妻早在八年前过世了。”
“啊,抱歉。那您没有子孙么?”
“有,有一个儿子。但老朽当年做了错事,自知惭愧,无言将事情真相告知他。他当年出门做生意,不在家中,并不知道此事。儿媳倒是知道,可是五年前,她也因为难产过世了。”老人话语寥落,空空寂寂的,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那您没有孙儿?”
“小儿运气不好,儿媳过世后,一直没有续娶。我想等我过世,大概也看不到有孙儿了吧。”
卫初晗愣了一下,这样晚景凄凉?
算算这十年间,这老人一家,就死了两人,也算悲凉。当然,纯粹是天意,与她卫初晗的日日诅咒无关。
她不由想:莫非真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那迟到的公正,十年来,没有卫家人帮卫父拿到。老天终是看不过眼,用天意偿还弥补了一切。
害人之人,终将害己。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样想着,卫初晗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便带了嘲讽之意,“老人家说自己当年害了人,话里话外,我似乎听出十年间,老人家中过得并不好?莫非真是上天的报应吗?”
洛言扯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这么多。她说的这样过火,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老人却并没有质疑卫初晗,只惨淡一笑。他自己也觉得这是报应。必然是报应啊。
“您那位故人就没有妻子子女之类的,这些年,他们的亲人死了,他们也不知道祭拜吗?”卫初晗很快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便强行转移话题,仍试图打听些什么。
那老猎户沉默了下,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他妻子怎样了,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当年,他就是带着他两个女儿一起来借宿的。我那时太傻,以为他们是恶人,要害我们全家……竟没有与他们沟通,问清楚,就偷偷下山,引人来害他们。那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两个女儿离开,自己与官兵周旋,胸口重剑。他还挣扎着回去屋子,把藏在那里的两个女儿送走。之后又回去死拼……最后,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火烧死。到死一刻,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也许他不怪罪我,也许他不屑理我。是啊……与他救女儿之心相比,我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算什么呢?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其中一个女儿临走前,看着我的眼神。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冷——从她那一眼,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找我报仇的。我当着她的面,害死了她父亲,她绝不会放过我。”
老猎户声音带了哽咽,天色渐渐暗了,他时不时拿手背擦去面上什么——
“我等着,一直等着。我还想早早送走家人,不要连累他们。可是我等了又等,当年那个姑娘,始终没回来。我猜,以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她如果不回来,想是与她父亲一样遇难了吧。每想至此,便觉心痛。我一个山里老人,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落到这样下场。可是那个人被火活活烧死啊——我想,他不是坏人的。就算是坏人,死前为两个女儿牺牲,他也不会坏到极点的。这么一个人……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引来官兵害他呢?”
卫初晗一声冷笑,沉默不语。
她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便不再试图与这个老猎户周旋。而洛言本来就不和除卫初晗以外的人说话,他也保持着沉默。
只有这个老猎户,大约十年来,都没有人听他说这些。这块大石头,被他在心里整整压了十年,早成为了一块心病。如今有两个来了又会走的旅人听他说这些,他絮絮叨叨,自悔莫名,颠三倒四,却是硬生生,把完整的事件说完。
竟也不怕这对旅人防他。
夜里山间林木寂寂,风吹而起,萧萧簌簌。老人的话声在寂寞山风中,像飘着一样空落无力。
与说个不停的老猎户相比,卫初晗和洛言,简直像两块不会说话的石雕一样,接下来一路,硬是一声也没发出。
很快,他们就到了老人家在山中的破屋。自妻子和儿媳相继过世,儿子又在山下做生意,隔壁屋子就空了出来,平时也不住人。如今洛言二人前来,正好给他们两人住。老猎户招呼着这两位吃了一顿晚饭,到了屋中饭桌上,点上烛火,他浑浊的眼神,终于看清楚这对青年男女的相貌。
心中不觉一叹:当真郎才女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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