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怕时间来不及,他尚未教会顾诺所有他该学的东西,自己的生命就走到了终点。
一时间,各方人马,都纷纷离开了青城。青城一下子空了许多,少了许多纠纷。
人生如是,散聚有时,终是天道一方,各走各路。也许再也不会碰面,也许还有重逢的机会。只待日后看着。
却说与众人分离后,卫初晗与洛言一路向北行。几日后,洛言便发现,这条路,并不是直通邺京的,乃是绕了许多弯。他疑惑问之,卫初晗答,“是要去邺京,但中间,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洛言跟卫初晗绕路,最后,到了宁州一个小县城,卫初晗并没有在县城下榻,而是选择上山,一路问起,“伯伯,大约十年前,山上住着一家猎户,他们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啊,你说的是张老头一家吧!”被问路的老人砸吧砸吧烟斗,在屋外青石砖上磕了磕,漫不经心地点头,“张老头一家,现在还住在山上呢。但他儿子不当猎户了,去咱们小镇上做生意去了,一家子日子过得好了很多。但张老头性子倔,听说儿子请了几次让他下山,他都不肯,说不能忘了祖宗。姑娘你们两个,是要上山看张老头?你们和他什么关系啊?”
卫初晗一笑,“十年前受过他家恩惠,特来相还。”
老人没有防备地点点头,伸出枯槁的手,指给他们一条明路。
洛言却是立即扭头,看了卫初晗一眼。他对卫初晗向来敏感,从卫初晗的话,那“受过他家恩惠”“特来相还”,中有森森寒意。
再次上了路,洛言问卫初晗,“十年前,那猎户一家,也害过卫家吗?”
卫初晗道,“当年快到甘县时,爹便带着我借宿在这家。刚住过去的时候,我爹见他家家徒四壁,心中不忍,给了那老头一些银钱。那家人对我们更加热情亲善,让爹松了口气。那时后有追兵,爹又带着我和卫初晴两个女儿,精神高度紧张下,未免有些松懈。竟没有发现,那些表面热情的人,皮下藏着怎样的豺狼心肠。”
“他们家,引来了官兵?”洛言问。
卫初晗遇难的事,他知道的并不清楚。甚至当年,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卫初晴一直在骗他。卫初晗“复活”后,也没有多提当年之事,但她毕竟与洛言常日相处,偶尔,话里便有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些讯息。
卫初晗点了点头,“也许是害怕我们是歹人,也许是看我爹给的钱财丰厚,让他们起了贪念。总之,那家老伯留下儿子老婆看着我们,自己说上山打猎,实际却是下了山,偷偷引了官兵回来。我爹为掩护我和卫初晴平安离开,以性命为代价,永远留在了这里。他死了,我连他的骨灰也没有拿到,没有看上一眼。”
洛言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那样冷,冷到了人心里去。
当年,为了掩护卫初晗和卫初晴两个姑娘,卫父放了把火。他是硬生生的,把自己烧死在火里的。
每次想到当初躲在黑暗里,看到的火光冲天,抱着父亲临冷的布满鲜血的尸体,卫初晗心中便一阵拧痛。
被侍卫们护着离开,当看到山中起火,卫初晗几次想冲回去救出爹爹,却被卫初晴死命拦住。卫初晴苦苦求她,“姐姐,你现在回去,爹的牺牲就白做了。爹做这么多,就是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你要冷静,要成熟,千万不要回头,不要中了陷阱。”
那场火,是官兵们放的,目的就是诱引那两个还没逃远的孩子回来。
天地茫茫,前路幽黑,卫初晴一步一泪,下山那条路,她走得何等艰辛痛苦。
她在心中发誓,终有一日,自己会回来……自己一定要回来,报复他们!
一路上山,卫初晗断断续续地跟洛言讲,当日父亲离开自己的画面。她念念不敢忘,不能忘。有多难过,对这家人,就有多痛恨。
卫父死在这家人的贪心上,是他们领来了官兵,才害死了她爹!
她必然要、必然要……
“你要杀了他们?”洛言了然问,说的平淡。想来杀人放火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卫初晗正要答他,却突然一怔,目光直直看向前方。洛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见青山间,道路一旁偏斜的地方,笼着一个小土包,上面有块无字碑。而此时,坟墓前跪着一个老汉,正在细慢地烧着纸钱。顺着风的方向,纸钱的焦味向两人飘来,被卫初晗注意到。
卫初晗盯着那老人的背影看半天,轻声,“之前的老人家,似乎是说,这山上现在只有猎户这一家住?那这个墓碑是谁的?”
洛言没答,因为卫初晗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直接走了过去,远远地露出笑意,“老人家,我想问个路……”
卫初晗才说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怔然不语。从洛言的方向,能看到少女面对着转过身来的苍老人家,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心下一顿,快步上前,拉住卫初晗的手。与此同时,洛言心中被巨大的恨意浇灌,这当然不是他的情绪。
他握住的手,在轻轻颤抖。
一时间,看向老人时,洛言就已经明了,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猎户,才会让卫初晗情绪如此不正常。于是,最后,还是沉默寡言的洛言,先替卫初晗开了口,“老人家,天色已晚,我们在山间迷路。请问您家离这里远不远,我们二人可不可以借宿一晚?”
老人年纪大了,卫初晗笑着开口说话,他都没有听清,只茫然地抬头看人。到底是洛言这个习武之人,声音稍微大了些,他才听清。老人脸上露出客套欢迎的笑来,连连说,“小老儿家就在山上,离这里不远。两位稍微等等,等我拜完故人,就带你们家去。”
洛言点点头,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再浪费口舌了。他只轻描淡写地看了对方一眼:老人年纪已经这么大了,看上去有六十了,那十年前,他也已经五,十多了,长相看上去不是大恶之人,还很和善可亲。无论哪个时候,这样的老人如果谋害卫家,不说洛言对付得了他,卫家那些侍卫也对付得了。大约正是这种认知,蒙蔽了卫父,让他对这家子放松了警惕。可世事难料,卫父记得防卫别的人,却偏偏跌在了这么个老头子身上。
洛言想的,又何尝不是卫初晗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