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瑛眼睫猛地压下,心领神会地贴近了温妃。
“当初宋伯父之事皇上虽然震怒,但下旨抄家时并未要全部诛杀,我猜瑛姐姐家里,也许还有活着的人在……”
还有人活着。
宋长瑛走出回屋阖上门,静默地坐在床榻边,窗外阳光落进室内一角,却显得她所在之处更暗了些。
温妃的话尤在耳边,她方知家里人并未死绝。
宋家堂堂镇南公府,驻守南梁,宋贺也是两代老臣,尽心扶持过皇帝,满门九十多口人命,她父亲母亲同两个哥哥均是死在抄家当晚,其余人女为娼男做奴,现下不知流落何处烟花场所,也不知是否还有命在。
她素来早熟,性情冷清,稍稍年长后,与亲人便都是尊敬客套,远没有寻常百姓家儿女与父母的亲昵,宋家灭门的恨,更多的不是伤心。
……而是一种已经安稳既定的生活忽然被打破的慌乱。
如今听闻亲人尚在,居然也没有多少想要相见的意思。
江连海一连几日往钟粹宫里送东西。
他毫不掩饰,也有意在宫内散播这消息。不过多久,就已经有人把宋长瑛将要给江连海做对食的消息传到司礼监那去了。
“前些日子瑛姑娘不是还总来找咱裴公公么,我瞧着情真意切的呀,是不是被逼的啊?”
“也就你这脑子当真,那些宫女有几个把咱们当人的,不过是怕着公公的权势罢了,现在攀了高枝自然冷了这边。”
仔细算算,已经有小半月没瞧见那瑛姑娘来找裴公公了。
另一个嗑着瓜子,也跟着附和道:“公公聪明,断然不会叫他骗了去,肯定是早就看穿这女人虚情假意。”
“我看才不是……”最开始说话那个饶有兴味道:“我瞧公公好像也蛮高兴瑛姑娘来的,公公要是真不喜欢姑娘,姑娘骗了他,以公公的性格能饶得了她?”
“都不想活了!”
阴沉的呵斥声从门口传来,身着青藏补子的裴端已推了门进来,几个说闲话的小太监连忙跪下告罪,却不减裴端眸中的冷寒:“宽带你们几日,便越没规矩了!都下去领三十板子去!”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还不快滚!”
等几人都退下,裴端仍然站在原地,他收敛了脸上的怒意,只剩下微不可见的寂寥。
三月天,太阳藏进云层里,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打翻了浓墨似的压抑,不过片刻已经落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脸上沾了些湿意,裴端才从怔愣中回神。
再看时辰,已经到了要轮班的时候了,他这才匆匆带了人去金华殿。
温妃爹爹去世一世,皇帝自然知晓,晚上也许是存了几分怜惜的意思,翻了她的牌子。裴端跟着随行,等两位贵人进去休息,才退了出来。
倏忽间撞上一双澄净的眼,裴端垂下眼帘,低声道:“姑娘。”
“好些日子不见公公。”
宋长瑛打了灯笼向前一步,“公公去我屋子喝个茶么?”
知晓温妃父亲出事,裴端已经料到今晚皇上会歇在钟粹宫,若他当差,难免就要碰上已经躲避了一阵子的宋长瑛,可不知怎么的,裴端居然并不想躲着,仿佛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似的。
他不答话,宋长瑛又问:“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