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他身穿黄色的僧袍,年纪看着已经是五十上下,虽然那僧袍的款式与中原有些不同,但也同普通僧人看着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
只不过,即便他穿得是跟寻常僧侣一样的布衣芒鞋,就那样端坐在那一片金光闪闪的护卫随从中间,却仍是如同宝珠一般明亮耀眼、宝相庄严。
他的双眼虽然微微半闭,但也能隐约看见其中流转的神光,一看便知,他不但身负高深的佛法,还有着极强的武功。
若是单独在路上看见,她或许还会为这老和尚有如此好的法相和武功而赞叹一声。但可惜,现下他坐在这么一副金碧辉煌的车马仪仗之中,即便是再穿得朴素,也终究透着分怪异了。
不但怪异,而且虚伪。
若他当真是个“四大皆空”的高僧,又何必如此执着于外物,弄出这么一副金光闪闪年的排场来?
便是因着他自己还穿着普通僧侣的衣服又如何,就能表示他淡泊名利?
穿着布衣坐着金车,已经好笑之极,再来标榜这个,那未免也就太过讽刺了些。
看样子这位又是个喜欢妆模作样的,只不过这回不是个掌门,而改成是“高僧”了。
叶颜嘲讽地看了那一片会移动的金子一眼,然后便转过了头,继续不紧不慢骑着马往前走,准备入城。
谁料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想来今日是逢着什么节日了,大理城内外竟有许多民众进进出出,十分热闹。而因着那和尚车驾的动静太大,也太过显眼,有些等着排队进城的民众商旅们,便也忍不住驻足回头张望,还有不懂事的小童稚子指点着他们同自己爷娘欢快地说话谈论。
如此一来,本就有些不甚通畅的城门处,便略微有些拥堵起来。
叶颜本来是打算骑马进城的,但因着她也并不赶时间,故此,对这暂时性的拥堵也不觉得如何。因见人多,怕骑在马上误伤了普通民众,她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只牵着马,慢慢缓行。
她自来入乡随俗,虽然贵为公主,但也从来不曾为难过普通民众。为了怕扰民,还特意严令了神侯府的人不准对外透露她的真实身份。故此,这会儿做起下马随着普通民众一起入城的事儿来,也是十分自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然则,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想法的。她不过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喝道:“吐蕃国护国法王‘大轮明王’驾临大理城,闲杂人等速速退开,休要挡路。”
这男子的话音方落,便另外由有八九个高大的壮汉齐声喝道,听起来洪亮高亢,竟然都是身怀功夫之辈,端得是十分有气势。围观的民众见到这个情形,都不觉有些害怕,纷纷往旁边闪去。
叶颜听得这个人不过是个藩国的和尚,到得她大宋的属国,却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心中已经先自不喜。然则还没等她想出要不要弄个什么法子教训这老和尚一顿,便忽然听得一声惊叫自身后传来。
听声音,这惊叫竟似个孩童所出。
叶颜心中一沉,转头看时,却见是一个小童因着贪看那金色的车驾,不小心跑到了队伍旁边,给拥挤的人群推倒,正正朝着还在行进的马车摔去。
眼看着那披着金甲锁片的骏马四蹄就要踏在那小童的身上,全场的人都吓傻了。
事发突然,连那些壮汉也呆愣在当场,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浑不在意。
那武功高强的老和尚也仍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车上,竟似对外间事闻所未闻。
没有一个人出手,去拉一把那个就要丧生在马蹄下的孩子。
叶颜见此情况,心中顿时火起,当即丢下自己的马匹,凌空一跃,竟凭空跃出了七八丈,眨眼间便到得了马前。她身子还没落地,左手已经斜出,挥剑砍向马身,同时右手伸手一抓,便将那孩子提在手中,足尖轻点了下地面,后退了数步之后,方才飘然落地。
只听得那骏马嘶鸣了一声,轰然倒地,立时身亡。
见到此情景,那几名身着金色护卫服饰的壮汉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这骏马乃是塞外良驹,不但千金难买,更是吐蕃国主钦赐给国师的仪仗。为了显示国师的尊贵和对他的恩宠,国主特赐以金甲片覆盖了这骏马浑身的要害,便是上了战场也轻易不会倒地,再想不到居然被叶颜一剑就砍死了。
他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当即就冲过来将叶颜围住,大声喝问道:“兀那丫头,是你害死了我国国师的宝马?”
他们生的本就高壮魁梧,又个个怒发冲冠,这个时候围过来,便如一队铁塔一般,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叶颜却浑然不觉,竟对他们的咆哮完全不予理会,只小心地先将手中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那小童本已经呆了,此刻脚踏实地,方才反应过来,终究被吓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叶颜将他送给喊着“儿天儿地”、泪流满面地冲上来的一对年轻商户,对他们的道谢只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方才转头看向那几个在瞬间围过来的大汉,淡淡道:“你们说那害人的牲畜么?不错,正是我杀的。”
听得她这话,那几个大汉怒不可遏,正要出手时,却忽然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瓮声瓮气地道:“全都住手,退下。”
那些壮汉浑身一震,虽然仍是面有怒色,但却也当即听话地闪开一条道路,慢慢后退了回去。
这才露出了说话人的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