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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说:“逮住这个老驴,二话不说让他进棺材!”

大金牙说:“马老娃子将明器看得比命还重,你夺了他的明器,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我点头同意:“狠揍马老娃子一顿,再夺了他的明器,尽可以出了这口恶气,没必要宰了他,我们不是刀匪,人头也不是韭菜,割了可长不出来了,不能真要他的命。”

说要去殿门口掏马老娃子,可是蛤蟆跳三跳还得歇一歇,何况是人?三个人又累又饿,不填饱了肚子可走不动山路,奈何大金牙的背包丢了,我和胖子身上也没钱。看见老乡家有鸡,馋得我们直咽唾沫,山沟子里一共也没几只鸡,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有用处,给人家钱人家也不见得让我们吃,何况不给钱。

胖子对我说:“你和我倒还好说,饥一顿饱一顿从不在乎,大金牙可折腾得不轻,丢了半条命,你看他这脸色儿,半死不活的,比不上刚遭了雹子的茄子,你再不给他吃点儿东西,他可要归位了!”

我说:“大金牙这情形,不喝鸡汤怕是不成,当年八路军打鬼子,不论受了多重的伤,抬到老乡家,一碗鸡汤下去,什么伤也都好了,转天就上前线。”

胖子说:“可不是怎么着,那真得说是鸡汤啊,乡下这个肥鸡,吃活食儿长起来的,可以炖出一层油,那叫一个鲜呐!”

大金牙抹了抹口水说:“谁不知道鸡汤鲜啊,问题不是没有钱吗?进了村子明抢明夺,不怕乡亲们出来拼命?”

胖子说:“抢老百姓鸡?亏你想得出,他们这地方老乡盯鸡盯得比命还紧,祖坟好刨,鸡窝难扒,为了给你喝碗鸡汤,我犯得上玩儿命?要不这么着,我冒充下乡的干部,说车掉沟里了?”

我说:“你不撒泡尿照照,你们俩整个一猪头小队长带一伪军翻译官,没等进村,就得让老乡打出来。”

胖子说:“我还有一高招儿,掰了他的大金牙,找老乡换几只鸡。”

大金牙忙摆手说:“不成不成,这个金牙是我的命!我大金牙没了金牙,我还能叫大金牙?”

胖子说:“吃不上鸡你可活不成了,你愿意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子?”

我说:“干咱这个行当不挑地方,路死路埋,道死道埋,死在山上喂狼,死在山下喂狗!”

大金牙应和道:“正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身死依旧化波涛!”

胖子说:“揍兴!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也饿得够呛了,没力气刨坑儿埋你!”

大金牙说:“胡爷,我不喝鸡汤真不成了,咱们哥儿仨什么天灾人祸没经历过,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九九八十一难都挺过来了,总不至于过不去这道槛儿不是?”

3

我说:“穷山沟子不比别处,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山坡上那几只羊也有放羊的看着,进村抢鸡是不成,可偷鸡摸狗这两下子我还有,你要让我说,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不是我老胡愿意偷鸡摸狗,今儿个为了大金牙,对不住乡亲们了!”上山下乡插队那会儿,我练过一手绝活儿,人家别人会钓鱼,我会钓鸡,其实这跟钓鱼没什么两样。说来容易,却不可小觑了偷鸡摸狗,偷鸡摸狗也有门道儿,乡下的鸡不好偷,一来乡下的鸡有劲儿,甚至可以飞过墙头,扑腾起来不好抓,二来怕发出响动,过去说有人手无缚鸡之力,那不是夸大,逮鸡不仅要有力气,手脚也得利索,万一有个什么响动,屋里的老乡以为野狸拖鸡,一定拎上棍子打出来。以往吃不上喝不上的时候,我和胖子常用一根线绳,前边拴个小木棍,穿上一条虫子,鸡见了虫子,准会啄下去吃,连同木棍使劲往下吞,那时你往上一拎绳子,木棍卡住了鸡脖子,多厉害的公鸡也挣扎不得,而且叫不出声,直挺挺地任你拎走,神不知鬼不觉。

人饿急了,没有干不出来的事。三个人按这个法子溜进村,趁老乡不注意钓了几只鸡,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鸡毛都没来得及拔,搭土灶糊熟吃了下去,这才觉得还了阳。我心想:“八道梁是个穷地方,我们偷老乡的鸡,那成什么话?”走出一半我又掉头回去,摘下手表,摆在鸡窝前边。那块手表是雪梨杨送给我的,也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虽然不清楚值多少钱,但是绝对抵得过全村的鸡了。我没想好回去之后怎么对雪梨杨交代,等她追问起来,我可没法说钻土窑儿出来饿得眼前冒金星儿,迫于无奈拿去在乡下换鸡吃了,那么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实在说不出口。好在我这个人心大,习惯了成天顶着炸弹过日子,换了别人要上吊的事儿,我全不在乎,睡一觉扔后脑勺去了。当下赶上胖子和大金牙,直奔殿门口。到地方抬头观看,星移斗转,又是三更时分,正好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捉鸡!

我们铆足了劲去掏马老娃子,结果扑了个空,破屋之中没有人,多半拎上一麻袋明器直接逃了,他是腿肚子上绑灶王爷——人走家搬,压根儿没回来过,那也不奇怪,换了是我,我也跑了,不跑还等什么?

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也得看什么庙,马老娃子这穷家破屋之中,全是些没人要的驴头年画,放一把火烧了都嫌麻烦。胖子咽不下这口恶气,进屋翻了一通,虱子跳蚤有的是,值钱的东西可一件没有。山上千沟万壑,追也没法追,鬼知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仨扑了一个空,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我见了那一屋子黑驴年画,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发丘、摸金、搬山、卸岭,起源于两汉,如果只为了盗墓发财,可传不下这么多朝代,因此才说“盗亦有道”!明代以来,又出了四个氏族,皆擅盗墓,分别是“阴阳端公、观山太保、九幽将军、拘尸法王”,其首领均在朝中任职,受过皇封。阴阳端公统辖窟子军,观山太保督造皇陵,九幽将军镇守龙脉,明朝灭亡之后,也都干上了盗墓的勾当。拘尸法王出在明朝末年,当时旱灾持续,无数饥民成了流寇,朝廷从龙虎山请下一位仙师,封为“拘尸法王”,奉旨禳除旱灾。当时除旱灾,主要是出掏古墓中的干尸加以焚毁,拘尸法王以此作为幌子,借机盗挖了多处古墓。而四族之一的九幽将军,则拜黑驴为祖师,出没于秦晋之地,九幽将军受过皇封,族人曾动咒起誓,虽然也盗墓,却不倒大明朝的斗,否则天诛地灭。我可从没见过黑驴挡门的风俗,马老娃子挂了一屋子黑驴年画,又是个钻土窑儿的,他是九幽将军的传人不成?

我将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转,见实在找不到马老娃子的踪迹,只好出了殿门口往外走。胖子仍是耿耿于怀:“要不是让马老娃子坑了,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吃到口的肥肉,让狗叼走了!以往全是我们占别人便宜,可没吃过那么大的亏!”大金牙认为吃的亏是不小,可也不是空手而归,秦王玄宫殉葬的宫女身上拴了黄绫包裹,当中是一个鎏金铁盒,有许多神怪纹饰,不见任何锈迹,胖子顺手塞进背包,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来。不过在那么多陪葬的珍宝当中,鎏金铁盒并不起眼,里边又没东西,以大金牙的眼力和见识,竟也认不出鎏金铁盒的来头。他说:“来关中走这一趟,是为了找一两件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没想到得了这么一个鎏金铁盒,从我大金牙手上过的明器,比山上的乱草还多,你让我说鎏金铁盒是干什么用的,我还真说不上来,咱们这个行当里有个规矩,没人认得的东西,一个大子儿不值!”

胖子一听他这话,心里凉了一半,抬手要将鎏金铁盒扔下山沟。

大金牙说:“别扔别扔!你倒听我说啊,我话还没说完,凭我这眼力,确实看不出个究竟,可我大金牙这鼻子也不是摆设,我拿鼻子这么一闻,嘿!您猜怎么着?这个玩意儿可不下上千年了,说不定值大钱!”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鎏金铁盒之中,必有奥秘!”

胖子说:“老胡你又神经过敏。”

我说:“我们以往的失败全在于轻敌!”

胖子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也是你经常勉励我们的?”

我说:“那全是屁话,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你还当真了?总之这个东西来头不明,完全不同于秦王玄宫中的陪葬品,带到世上不知是福是祸!”

4

返回北京,我让胖子和大金牙不要声张,等我找个明白人问问再说。雪梨杨忙于处理一些事情,并不知道我这几天去一趟关中。我寻思我要捏造个借口,说我前几天没出过门,以她对我的信任,应该不会多问。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金牙和胖子那两个宝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平时说话又多,言多必失,迟早给我捅出去,到时雪梨杨会如何看我?我还不如提前说了,倒显得我光明磊落,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

三天之后,我们将会出发前往美国,我手上还有一些破东烂西,要拿去潘家园儿甩卖。以前这地方叫潘家窑,全是烧砖的,后来说窑不好听,才叫成潘家园儿。当时有很多摆地摊儿的,来逛的人也不少。买卖双方,将那些破东烂西一件件地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估两。上至皇帝的玉佩,下至叫花子要饭的打狗棒,什么都有人卖,什么也都有人买。至于是不是真东西,那又另当别论。有些东西来路不正,或是从墓中掏出来的陪葬品,或是偷抢来的贼赃,不乏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的,卖东西的心里没底,买东西的心里也没底。你要是有眼力,甚至可以拿买个醋瓶子的钱买个青花瓷瓶,拿买破铜烂铁的钱买到一件西周青铜器。珍品虽有,却不容易遇到,在这个行当之中,以赝充真、以劣充优的太多了,贪便宜买打了眼,那也是活该。

过了晌午,闲逛的人逐渐少了,胖子去买卤煮火烧,我留下看着东西。正好雪梨杨过来找我,我借这个机会给她讲了一遍经过,又说:“过几天我和你远走高飞,从此远走天涯,再也回不来了,我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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