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张喜和他媳妇早早就下地劳作,见顾青竹坐在路边,跟她打招呼,顾青竹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戴上凉帽,下到地里,路上跑来一个青年,肩上扛着一个大铁块,像个犁耙,他穿着一身没有袖子的灰布短打,个头不太高,皮肤黝黑,头发乱糟糟的束着,蒜头鼻是他的标志,让顾青竹一眼就认出来,这青年叫张荣,顾青竹嫁入武安侯府的时候,就是点了他一家子做陪房,也是多亏了他一家子,替她办了不少事情,他的媳妇儿是如意嫂子,不过现在约莫还没娶妻吧。
张荣是给他爹娘送犁耙来的,那么大的东西,他一肩扛着就过去了,力大如牛,可能也正因为力气大,小时候干活儿多了些,个头最终就不怎么长了。
送了犁耙过来,张荣似乎还有事儿干,用颈子里的汗巾擦了擦汗就走,见东家小姐盯着他看,眼睛黑亮黑亮,叫人不敢直视,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恭恭敬敬的对顾青竹行了礼就匆匆走了。
“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李嬷嬷正喊您吃早饭呢。”红渠走过菜田,跟张喜夫妇打了个招呼,来到顾青竹身旁。
顾青竹从突石上起身,红渠赶忙过来替她拍掉裙子上的尘土:“小姐怎的也不垫块帕子,您最是讲究这些的。”
最讲究这些吗?顾青竹看了一眼先前被她坐着的突石,斑驳石痕,黑黢黢的,要是少女时期的顾青竹,是万不肯坐到这样脏污的石块上的,但是现在嘛,她见识过漠北的黄沙,吃惯了饭里裹着砂石的饭,军营里夏天那苍蝇缭绕的肉锅子……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笑了笑,就随红渠回了前院。
李嬷嬷正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赶忙迎上前:“姑娘一大早怎么就不在房里了,奴婢摆了饭就去请您来着。”
顾青竹没说话,只是笑笑,坐到桌子旁,接过红渠递来的一碗粥,就着两片腌萝卜,很快就吃完了。红渠甚至都没来得及帮她把一颗鸡蛋剥完。
呆呆的看着顾青竹:“小姐,这就吃完了?”
顾青竹点点头,往满桌子的早点看了一眼:“把这里的送几盘去给张喜夫妻,剩下的你们吃吧。”
李嬷嬷见顾青竹要走,连忙喊住她,顾青竹回头看她一眼,让李嬷嬷心头一颤,总觉得小姐自从摔了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眼神锋利的像把刀子,让人不敢看她。
“李嬷嬷有事?”见她不说话,顾青竹主动问。
“啊。”李嬷嬷愣着点头:“是有点事。就是……家里来人了,给小姐送了不少吃食和新衣裳,这不到了换裳的时候,夫人虽然去了,但府里的各项分例和习惯全都不改,今年都是新夫人一手办的,用的全是上好的料子,小姐要不要去瞧上一瞧,挑几件合眼的穿上,看着也新鲜。”
顾青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身半新不旧的对襟褂子,清一色是素净颜色,只在襟口绣了一朵兰花,她母亲沈氏最爱绣的就是兰花,这一身许就出自她手,颜色是不新鲜,但顾青竹却不想换。
“我还在孝期,穿新裳不合适,这就挺好的,不用看了。”
沈氏去世不过一年,她是嫡亲女儿,该守孝三年。不仅是她,秦氏的三个儿女也得为沈氏守孝三年,这是礼。
“李嬷嬷可还有其他事?”顾青竹的眼光明亮如烈阳,灼人眼珠子,李嬷嬷心惊一片,脸上赔笑:
“小姐,怎么说都是新夫人的一点心意,送东西来的人,还在前院里等着,若不去见一眼,回去跟新夫人一说,新夫人该以为小姐对她有意见了,若是给老爷知道了……对小姐也不好。”
提起这番说辞,在顾青竹的脑海里,李嬷嬷这个人的形象就具体起来了。总是在顾青竹耳边说这些看似为她好的话,但最终却都是让顾青竹隐忍顾全大局,要么就是搬出顾知远来,利用顾青竹对顾知远的惧怕和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里,成功说服过顾青竹好多回。
十八年前,顾青竹有没有听从李嬷嬷的‘劝告’,顾青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今天嘛……
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我不想见新夫人派来的人,这事儿确实不能让我爹知道,该怎么和那人说才能免去这个麻烦,我相信凭李嬷嬷的本事,一定能办妥当。”
顾青竹说的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并且说完就走,等李嬷嬷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青竹已经走远了。
李嬷嬷头疼不已,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凭她的本事一定能办妥,那如果办不妥就是说她没本事吗?
红渠端着三只盘子经过李嬷嬷身边,被李嬷嬷拦住,问道:“你有没有觉着,咱们小姐似乎不一样了?”
红渠眨巴两下眼睛,果断摇头:“没有啊。嬷嬷放手,我给庄头他们送吃的去。”
李嬷嬷只好让红渠走,若有所思的踱步去了前院。
红渠送完吃食,自己也吃好了早饭以后,找到顾青竹,顾青竹正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子边上往外看,前院的桃花开得正旺,入眼一片粉嫩,特别好看。
手里拿了个托盘,走到顾青竹身后放下,顾青竹回身,看了一眼红渠,红渠就抖机灵上前请功:
“来的是新夫人身边的王嫂子,之前新夫人还是姨娘,王嫂子就帮着府里洗洗衣裳,如今跟着新夫人,管上了这送信儿的活儿,她男人王铿据说现在管着府里的车马;吃食没什么特别的,奴婢没拿,就取了两件衣裳过来给小姐过目。这料子都比不上当年夫人给我们这些下人做衣裳的,现在拿来给小姐,居然也好意思说跟夫人在时一样。”
红渠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很多事情无需顾青竹点拨,她自己就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也是因为她伶俐,武安侯老夫人才容不下她,早早的断送了性命。
幸好这一世,她不会再入武安侯府,红渠的一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顾青竹走到红渠拿来的托盘前看了两眼,料子确实很粗,上不得台面,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秦氏拿这种料子的衣裳过来,顾青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秦氏有多少家底,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一个教书女先生,打着清高的旗号,做了顾知远的妾,这些年从顾知远身上藏了点银子,却不知从前连顾知远的开销,都是沈氏在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