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维兹……”
我低呼这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危险———弗拉维兹很不对劲。
腹上忽然一凉,我低头看见他的手掌覆在我的肚子上,手指微微发颤,骨节泛起青白的颜色,疼痛随之袭来。忽地,自我的耳膜深处响起一声细小的叮咛声,引得我浑身一紧,一把抓住了弗拉维兹收紧的手掌。自卫的本能使我用力过猛,弗拉维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我将他扶住,却被他推了开来。
“为什么要保护尤里扬斯的子嗣?”变幻的电光中,我看见弗拉维兹的脸上浮现出隐约可辨的哀伤:“你不是爱着我吗?”
梦中的声音犹在耳畔,我打了个抖,脱口反驳:“你胡说什么,弗拉维兹?我只是身中诅咒而已!等回到波斯,便有强大的巫师可以帮我解除!”
“我就可以,阿硫因,只要你全心全意的相信我,把自己交给我。”他的语气柔和起来,朝我探出一只手。
我向他走去,却不禁想起尤里扬斯朝我伸出手的姿态,只是短暂的一个犹豫,弗拉维兹的手就收了起来。他漂游四散的视线聚拢到我的身上,脸上渐渐涌现出惊异、疑惑,以及……一种莫大的失望。
“我相信你,弗拉维兹,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最怕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以往每次我向弗拉维兹请求允许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结识了什么样的新朋友,他就会这样看着我,总让我觉得我仿佛是背叛了他。
“我从未背叛过你,只是我不像当年一样会依赖于你。我已经从小孩子变成一个男人了,现在该换我保护你。”我握住他放下的手,“它会伤害你的身体不是吗?相信我,我会摆脱尤里扬斯的诅咒的。”
他抬起手臂,抚摸我的头:“你摆脱不了他。阿硫因,你被魔鬼引诱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我的心一跳,手僵住:“察觉什么?弗拉维兹,别胡思乱想。”
他的疑心病还像以前那样重,在这点上他与尤里扬斯倒是一模一样。
“你喜欢能与你匹敌的人,不是吗?你的确不再需要保护,阿硫因,你的天性就像只桀骜的野兽,只雌伏于能征服你的强者,但你永远不会甘愿被关住。”他的声音被几乎湮没在阵阵雷鸣中,虚弱而幽怨,“这就是我被厌弃、被抛却的原因啊———为了变强,为了能追上你。”
“可我从未厌弃过你。”这话仿佛一根冰锥击中胸口,我就像幼时般极力向他自白,生怕他的顽疾发作,却竟隐约觉得这字字不假。
我强令自己抛开这种错觉,将他紧紧搂住,呼吸乱得厉害。
“是的,你从未厌弃我,你只是依赖我的温暖,又恐惧与我一生一世龟缩在囚牢里。是我自己,厌弃我自己而已。”他轻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仰起下颌,灰濛濛的眼睛似含着无限悲怨,又异变成了一种破碎的恨怒。
“弗拉维兹!”我一步追上他,喉头蓦地溢出一丝没来由的恐慌,却不敢伸手去拽他。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着你。”
经年结成的厚茧仿佛裂出一条大缝,灼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我怔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背影,脑海深处另一个人的声音却回应般的响起,暗哑清晰。
那声音在一字一句地问:你爱我吗,阿硫因?
弗拉维兹顿住脚步,他的身体僵住了,瑟瑟发抖起来。
“爱……多么转瞬易逝的东西啊,就像天穹中的一道闪电,夜里绽放的烟火,高高坠落的流星,它们总短暂的让人怀疑其存在,又像一场不治的顽疾让人绝望,只有信仰才是永恒的救赎。”
我愣住了,弗拉维兹的声音顿了一顿。
“这是我的母亲临终前说的,她和美杜莎一样死于爱人的背叛。”
“我很遗憾,弗拉维兹。”我屏住呼吸,颤抖地说,但心中的异样感却变得更加强烈。
“你告诉我,为什么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的子嗣,同样承受了被背叛的命运,还会违背信仰,从毁灭的泥沼里爬出,竭力去爱一个人呢?”
他轻声低吟着,语气里翻涌着痛苦,却仿佛在说着别人,而不是自己。不知怎么,那梦境之景在我的脑中愈发清晰,我就愈看弗拉维兹愈觉得古怪。他就像梦中的镜像般虚幻不实,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消散不见。
“爱上我使你违背了信仰吗,感到痛苦了吗,弗拉维兹?”
“我的信仰就是你,自始自终都是。”他摇了摇头,似乎笑了起来:“可你给我的爱并不纯粹,阿硫因,你已经爱上尤里扬斯了。”
我猛地怔愣住。弗拉维兹回过头来,他注视着我,目光仿佛含着一股寒意,顷刻我的身体如坠冰窖般寒冷,皮肤被一寸寸冻结起来。
“得不到的,我宁可毁灭掉……早在当年,我就该这么做了。”
那种表情我只有唯一一次在弗拉维兹脸上见到过。那是他发病最厉害得一次,是我逃走的前夜。在濒死边缘,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但他很快松了手,痛苦地叫我离远点,仿佛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将我扼死、好陪他长眠的冲动。
我像那时一样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四肢像变成了石头一般无法动弹。但我直觉,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我了,这是弗拉维兹一直压抑着的阴暗而自私的愿望。我当年逃开他,不正是因为我曾察觉到了他最可怕的隐藏面吗?
☆、第89章【L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