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之间,我知道他正在念军校,学校管理也十分严格。
他拿出几个本子——
色彩黯淡的封面,陈旧的已经微微晕开的钢笔字迹,长长短短的诗词句子。那是我初中年代的摘抄本,那年我正浪漫主义爆棚,狂热地迷恋徐志摩的散文和三毛的小说,我特别喜欢一篇叫《十七岁不哭》的散文,于是认真执着地一笔一划抄写了所有的内容,用英雄牌的钢笔,吸纯黑墨水,楷体字。
我有些不高兴:“谁让你乱动我的东西。”
他立刻道歉,之后又认真说道:“姐姐,我看过你写的这些东西才了解你的整个人,你是督促我积极向上的人生灯塔。”
我本来也不想跟他计较,根本不理会他盲目的崇拜,冷淡道:“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就跟之前不一样,比如我现在爱的诗人已经不是他们,而是顾城和北岛。”
他又放松下来,嘿嘿笑了两声:“星座书上说天枰座是最喜新厌旧的星座,果然没错。”
我不服气的教训他:“胡说,遥远的星座怎么会主宰人的命运左右人的性格,是因为引力还是因为距离?这些可能都微乎其微。”
他也不恼,又嘿嘿笑了两声。
我觉得自己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实在无趣的很,于是就打开门在天井的廊下坐着看天空。冬夜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墙角的老梅正在盛放,院里的植物都被罩上一层朦胧的雾气。
宋黄芪厚脸皮的跟着出来。
我记起那年春节为了给他折一枝梅花闹出的风波。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连忙跑过去折了一枝开的最好的梅花递给我,他的个头很高,不用踮脚就能轻松够到。他用自己的右手握拳轻轻抵在左胸前,宣誓一样说道:“姐,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我突然有些释然。
觉得这句话格外动人,飘忽不定的安全感一下子轻轻落在心底。像是深夜回家,沿路的店铺一间间关伤门,而最后那间家附近熟悉的小面馆的老板,正等着为自己端出最后一碗热汤面。
我始终没有廖长宁的消息。
白天的时候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宋黄芪央求我跟他一起写春联,我拗不过,在他认真裁好的红纸上写了两幅,剩下的又丢给他,却没想到他也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接下来的几天,我走街串巷的去拜访了几位长辈,加之帮爷爷料理他的许多药材,忙碌起来顾不上想他,一到晚上那种思念就会抓耳挠腮搅得我的心绪不宁。
其实,即使思绪平静下来我也依然睡不着,我被翻来覆去的夜晚折磨得别无他法,拿起手机划开屏幕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把宋黄芪还给我的初中时候写的随笔找出来翻看,把陈旧的文学杂志找出来反反复复的读上几遍。
我别扭着不肯按下那个号码跟廖长宁通话,自己又特别不服气,越是不服越睡不着,把北岛的诗背了又背,直到听见远处隐隐有公鸡在持续打鸣,折腾一夜的失眠症才慢慢不甘心的消失。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第四天,我半夜爬起来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打开电视机。
地方台影视频道的怀旧剧场在播放老电影,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他说,我以为自己拍的是喜剧,其实都是悲剧。就像小时候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会笑,现在看会失眠一整夜。我记得紫霞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在影片的结尾,至尊宝一摇一摆的离开,背后是大漠漫天的风沙,有人在城墙上对话——
你看那个人的背影好奇怪哦,像只狗。
这时候隐约响起卢冠廷的《一生所爱》的前奏,温柔之中带着几分苍凉。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有信息提示的震动,我翻开屏幕,是廖长宁——乖,我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睡醒了看到短信出来帮我开门。
我立刻来了精神,穿着拖鞋胡乱披了件棉服就往门口走。
廖长宁的车子尾灯开着,昏黄的闪烁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从后视镜看到我,开门走下驾驶位。他穿一件藏青色版型绝佳的长款毛呢大衣,沉郁雅致,身姿修长,仿佛已经跟这苍茫夜色融为一体。
我跑了几步扑进他的怀抱,抬头看他——
他深邃眼窝有孔雀蓝色的两抹,仍旧是瘦削的脸,却多出了几分憔悴。我的眼睛酸酸涩涩的,到了他面前,所有的委屈,焦躁,心疼,无力,都浮上了心头,可是看见他的脸,又舍不得吐出一个字。
他十分惊讶,问我:“你怎么没睡着?”
我仰头撒娇一样老实答道:“想你想到全世界都失眠。”
廖长宁摘掉手套要摸我的脸颊,在触及的一瞬我感到他指尖冰凉如霜,又因为怕我嫌弃似的连忙移开。他把温柔的情话讲的格外动人,“翘翘,我简直是把这辈子的疯狂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等不及天亮就从机场连夜开车过来见你。”
我温热的掌心捂在他冰凉的手背,眼圈一红。
廖长宁拥抱我,温声安慰:“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