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走廊尽头的窗户已经被熏黑,玻璃只剩一半。天花板的喷头正在往外洒水,地上也满是水,空气中烟味弥漫。我拿一条手帕浸了水掩住口鼻在浓烟中摸索着到了我的房间。窗口那面墙书架上经济学圣经《货币通论》中夹着一张廖长宁的照片,那是我从国内带出唯一和他有关的东西。
那是在日本的北海道。
我跟他乘坐游玩的窄轨小火车穿越西部的大片湿地原野,他有些走神似的靠在座位上看窗外,背景是一望无际满眼喜悦的金色,丰盛又华丽。我偷偷举着手机拍了他温柔的侧脸,回国之后冲印一张放在了手边。
这两年,每次搬家我都带着这张照片,却又自欺欺人的放在我平时看不到的地方。
再出去的时候,一楼的消防通道已经被橙红的火光堵住,间或有火舌卷出,整栋大楼的走廊都被黑烟笼罩。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又往相反方向出口跑,中途遇到进到半路的消防队员,呛咳着被搀扶出去。
苏文就在外面,满面焦急神色毫不掩饰,他大力抓着我的肩膀,目眦尽裂,哑声喊道:“你是不要命了吗,又跑回去!”
他紧锁眉头把我箍在怀中,好久才放开手。
曹兮把我的棉服外套送过来,外袋里面的手机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有新邮件到达提示的声音。顾雁迟发过来一张他站在上海外滩某间酒店顶层房间窗边的自拍照,他的身后是浮华万丈的城市背景,东方明珠静静伫立在璀璨绚烂的烟火天空之中——
HappyNewYear!Howareyou?
我的情绪不虞,看着逐渐得到控制的火势,直接给他回一条——
Notgood,Iamgoingtodie。
下一秒,我就接到了他的facetime电话,我把这里的情况简单的叙述一下。
顾雁迟看我蓬头垢面的样子,十分关切。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又再三保证能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如果有需要帮助,一定会让他知道,才挂断电话。
事实上,因为学校没有足够的空余宿舍,许多女生都在天亮之后暂时寻找了其他住处。
阴雨连绵,前几日的积雪融化,寒风刺骨,气温急剧下降。
曹兮回了她在伦敦的姑妈家。
我无处可去,拖着行李裹着厚厚的棉服在图书馆窝了半晌。我捧着保温杯在图书馆一楼的阅览室窗边上网找房子,心中却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我每天都会来往于这座城市的四面八方,听着街上车子的鸣笛声,走过街道上的一户户人家,走过教堂和商店,身边一辆辆车不停驶过。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我依然孤单寂寞,黯然神伤。
我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抬起头,竟然看到——
廖长宁一闪而过的侧脸,瘦削而温柔。我失神片刻,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之中,就在这个空隙,那个记忆中曾经无比熟悉的,穿当季深色大衣的他的背影转瞬便消失在了门口登记处。
我不由自主的追了出去,图书馆外偌大的广场依旧在飘飘洒洒的落雨,空无一人。
人在极度困乏时是会产生错觉的。
我忽然意识到,我需要的其实只有睡眠罢了,但是我却面临露宿街头的危机。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宿舍的问题解决过程简直顺利得如有神助。火灾的次日下午,管理员就自己否定了学校上午刚发的通知,电话告诉我已经在附近为我们找好了临时住宿的地方,在整栋楼整修的期间,这个房间都是不需要再额外支付费用的。
鬼使神差的,我重新回到图书馆,软磨硬泡恳求那个黑人女老师Quila帮我查询上午登记进入的人员名字。我将颤抖的双手平放在半人高的樟木服务台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拼写出廖长宁名字的中文拼音,心脏几乎悬在喉间。
片刻之后,Quila抬头冲我点点头,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似乎,一切都昭然若揭。
我重拾起信心和勇气。
每一个漂泊者的脚步都注定充满了孤独艰辛的情绪,但如果我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流年岁月的洗礼,或许还会拥有一颗勇敢的心。
之后的一整年的时间,从春到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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