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边已经三年了,留学生的圈子并不算大,我认识的人却始终寥寥可数,能交心依赖的朋友也几乎没有。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背着书包在这个城市过着学校、打工和宿舍三点之间直线的生活。
虽然,偶尔会感到孤独,但我觉得这样的孤独是因为自己精神世界的贫瘠而造成的。我也曾一度因为此时此刻的学无所成而感到焦虑,我在邮件中向顾雁迟抱怨,而他却回复说:别急,你才二十一岁。
我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他,我说:成长太慢,我怕来不及。
那边没有再回复。
三年前,六月,那个夏天热浪流火。
开始准备留学相关事宜的时候,我正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无法打理好自己的生活。诸如兑换外币,把头期学费和住宿定金汇到学校的指定账户,还有另外一些琐碎的事情,几乎全部都是顾雁迟替我办理的。
廖长宁始终没有再出现,我知道他不会再见我了。
我的十八岁,没有单车和白衣少年,只有一只简单的行李箱,我带着我的所有东西一个人登上了去往伦敦的飞机。
顾雁迟送别我的时候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有些错愕。他握着我的手把行李箱的拉杆递到我的掌心,说:“不开心随时回来,你在这里永远都有一个家。”
心突然跳得很快,随即被轻微的疼痛填满。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让我所有心绪都消散在三万英尺高空的云朵中,一晃而过。
我仍旧孤单的坚守初心,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并且执着的,所以我总觉得无论再漫长的时光,再艰难的旅途,一切都会值得。
因为总有一天,我可以到达终点。
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廖长宁,在这个通讯手段异常发达的现代社会,我却几乎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平时最爱做的事情是赖在学校那个异常大的图书馆里面,趴在宽大的自习桌上看书。一排排的书架,一列列的杂志,整齐如卫队般等待检阅的书本,填补着我对未来一无所知的空缺与惶惑。
周末的时候,我会坐着火车在周边城市与国家中穿梭。大多时候总会去得很远,乘坐夜火车还可以节省一晚住宿费,这对于手头并不宽裕的我来说很重要。
这里的火车大部分都很干净,可以选一个位置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窗边。火车徐徐而行时,可以看牛羊成群的田园风光,看纯净的蓝天白云,心底一片安静。当火车飞速奔驰时,眼前所有的景致都模糊起来。有时候窝在座位上一觉惊醒,就看到了窗外绿水青山的景色和建筑物一帧帧像电影胶片划过,无端地感觉到时光的飞逝感。
长大之后再次遇到廖长宁,我十七岁。
当时,我刚从老家浙北的一个小镇考到B市那所全国最好同时也是廖长宁母校的大学读书,又恰好赶上学校的百年校庆。
我跟同宿舍的莫晓楠一起进了经管院学生会宣传部做干事,所以对校庆期间学校组织的活动多有参与。B大名校友遍布天下,这次校庆各个院系都安排了许多场名人讲座,几乎每天都有,从各界精英到财富领袖,你方唱罢我登场,食堂内沸反盈天的讨论也变成了那些牛气校友的花边八卦。
学校为了显示对这次校庆的重视,前不久刚刚在校园电子工程楼前竖立了一块高清的LED大屏,那条路是我跟莫晓楠从食堂回宿舍的必经之路。那天午饭过后,我们刚走到那里,屏幕突然亮了,我们被这突兀的变故吓了一跳,盯着屏幕立在原地。大屏幕播放的是关于廖长宁的一段剪辑。
廖长宁。
这个名字我曾经许多次在搜索引擎中输入过,他和他手中的远达科技几乎已经成为B大经济管理学院及电子工程学院所有教授口中最津津乐道的传奇案例之一。
廖长宁从白手起家做到行业翘楚仅仅只用了八年时间,靠滚雪球似的发展积累了雄厚资本,实现了电子科技发展史上的许多不可能。
他十七岁考入B大电子工程学院,半年后获得一笔两百万的风险投资创立了远达信息。
当时,国内智能装备制造企业信息化总体水平普遍较低,廖长宁通过介入业界龙头西开电气并成功操作完成其全产业链信息化建设的项目,帮助其解决了一系列迫在眉睫的问题,实现了其从传统制造到数字化制造的华丽转型。
旗开得胜,远达信息几乎是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壮大,资产规模在三年内翻了好几番。廖长宁毕业前夕,远达信息完成对德国WIRTH智能装备知识产权的收购,之后通过一系列的并购重组,在美国纳斯达克借壳挂牌上市,上市当天即超额十多倍认购。在一片歌舞升平的盛况之中,远达科技集团正式成立。
而我们,正是这段辉煌历程的见证者。
过去在我们脚下沉淀,现在在我们眼中凝固,勇敢向前跨一步,美好未来近在咫尺。毋庸置疑,大家看了宣传片都很受鼓舞,精神为之一振,恨不得立刻投入热火朝天的工作中,大干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业。
早就有男生吹起口哨惊叹于美国大片似的制作效果,莫晓楠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叫道:“天哪,好帅好帅啊,我如果毕业能进远达就圆满了!”
换帧之间,我看到一闪而过的廖长宁的镜头,是某个电视台的采访,他太适合深黑正装,穿着白衬衫,没有系领带。
我反而没有想象中会有的失态。
或许是因为,当时我已经把毕业以后进远达科技总部的顶层设计部门当成了理所当然要完成的事情,所以反倒平静了。
那时,廖长宁于我来讲,就像是夜空中漫天耀眼的银河,可以仰望,可以惊叹,但是不会有交集。我很清楚道阻且长,但那时的我还年轻,而且笃定我可以走到他身边。那是一种很唯心主义的直觉,并非是偶然的冲动,而是源于我对自己所做之事有多大的决心和坚定的执行力。
我的心底甚至会有隐隐窃喜,觉得命运似乎是偏爱我的,至少可以提前几年与廖长宁打个照面。当时我并不能明白,其实人生的机遇就如蝴蝶效应——南美的一只蝴蝶挥了挥翅膀,引起了德克萨斯的一场风暴,初始条件设定的微小改变会带来人生系统中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