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琴声响起,楚留香与云善渊就没有再说话,两人端起酒杯看向窗外西湖雪色,望远而去断桥上白茫茫一片,游人三两在西湖畔游览。
琴音中,酒喝得总会慢一些。
云善渊并不擅于琴。《沧海龙吟》是她听过、学过的唯一一首曲子,那年在潭拓寺中听胤禛弹过,胤禛也教她弹过,可是这首曲子的弹奏难度并不适合初学者。
当年云善渊还不太能理解古琴好听在哪里,觉得古琴曲调太散,胤禛却说古琴听心,意境一词只有进入其中才能感悟,不可能直白地解释清楚。
后来,云善渊辗转了时空,也渐渐懂了琴音,却仍未擅于琴,因为她没再遇上好的老师。
在小寒山十年中,她买过一张普通材质的琴,反复弹奏地也只是这一曲《沧海龙吟》,谁让她只会这一首曲子,弹着弹着,她发现了自己指间琴音的变化,同一曲同一人尚有不同,何况是不同的人。
那年,胤禛的琴音是潜龙出渊;今日,琼玖的琴音是夜雨滂沱。
琼玖的琴音能让她想起从前,就足见楚留香赞其善琴之言不虚。
楚留香收回了远望雪湖的目光,隔着红泥小炉煮酒冒起的些许水雾,他看着云善渊,见其神色淡然,眼中似有缅怀之意,就又给两人添了一杯酒。
“云兄是我遇到的第二个喜欢《苍江夜雨》的人,若你与他有缘结识,说不定是另一番佳话。”
云善渊也看向楚留香,微微挑起了眉,“哦?不知香帅所言何人?”
“妙僧无花。云兄可曾听闻过?”楚留香提起无花时,笑意更深了一些,“无花是少林第一高才,何止是武艺卓群,下棋、弹琴、诗画、烧菜更是天下一绝。”
云善渊一路向东而行的途中就听过了无花,七绝妙僧名冠江湖。可是江湖传闻,少林方丈天湖大师近年来欲册立下一任的掌门,却是不知为何他的属意之人似乎并非是无花,而是什么都比不上无花的无相。
“听香帅之言,无花与你必是朋友,能让香帅引以为友,盛名之下必有其过人之处。如能相识,也是一件趣事。”
楚留香见云善渊也不明说究竟是否知道无花此人,他是又喝了一口米酒,转而谈起了杭州城的风景。这些年来,他虽是四处行走江湖,但闲暇之时都还在江南一带暂歇,对这里的风花雪月是了然于心。
“云兄可知我最爱杭州的何处美景?”楚留香在聊了几杯酒后,忽而这样问到。
云善渊听着楚留香说的景色,她差不多都去过,除了有几处的美人之美并没有来得及见识,而楚留香问何处是他的最爱,“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我猜,香帅偏爱韬光寺观潮之景。”
楚留香闻言伸手摸了摸鼻子,还真让云善渊一言道破了,比起西湖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他确实更偏爱忽看千尺涌涛头。
此时,云善渊也反问楚留香,“香帅不如也猜一猜,我更爱杭州的哪一处美景。”
楚留香看了云善渊几秒,然后他调侃地一笑,“此时此刻,我猜云兄是独爱听雪一支梅了。”
此话落下,琼玖的琴音也停了下来,她也看向了云善渊。
云善渊先对琼玖举杯笑了笑,又对楚留香说,“香帅果然聪明,看来这次我来杭州看雪是走对了。”
云善渊会是为了等一场冬雪,而特意前来杭州吗?楚留香不信。他也不信云善渊是因为慕名琼玖而来。这些也许是某部分的原因,却不会是全部。若问为何,只能归结于直觉。直觉他们是有些相似的人,都是爱而不执。
“今日,我也是来对了。”楚留香与云善渊碰了碰杯,“多了云兄,这杭州城的雪也不再那么冷了。”
天色将晚,两人在暗香雅间里又共用了一顿晚饭。然后楚留香很识趣地把时间留给了云善渊与琼玖,离开了听雪阁。
云善渊打算在听雪阁留宿七天,都是在琼玖的房里。七天里,要从琼玖嘴里问出有关伏魔杖的所有事情。
琼玖作为听雪阁的头牌之一,她的房间自是不小,是一个含有两间卧房的套间。一进门就看墙上挂着琼玖自己的画作——红梅,红梅似是傲雪之姿,却也到了片片凋零,零落成泥之时。以画技与意境来说,此画均是不俗,看来琼玖确实喜欢梅花。
“让云公子见笑了,这是我四五年前画的。”琼玖站在云善渊身侧,她今日选了云善渊入房而非楚留香,这时却是紧张了。梅花象征高洁坚贞,可是以她的身份地位来看,喜欢梅花似乎是多此一举。从前不觉喜欢梅花有何不妥,此刻却怕从云善渊眼中看到不屑之色。
云善渊摇摇头,“既无可笑之事,何来见笑一说。琼玖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琼玖见云善渊神色认真,不是吹捧而是实话,心中竟是有些悲伤。四五年前,她到了挂牌接客的年纪,那时所画是红梅凋零,可如今已经不会如此作画了。
在书案上有一副她尚未题字的新作,琼玖将云善渊引到书案前,“云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请为此画题字?”
云善渊还能闻到宣纸上散发出来的新鲜墨香,这幅画不再以朱红入色,就是一幅取墨汁而作的梅花图。云善渊看了看琼玖,见她神情不自然地忐忑起来,轻轻一叹,“是琼玖姑娘不嫌弃才好。”
云善渊以一笔瘦金体在留白处提了一首《墨梅》。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琼玖念着朱熹的这首诗,她眼睛一酸,这正是她作画时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