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和自然知道怎么开,但他看皇帝精气神尚好,不大像晕船的样子,便知他是为了旁人问的。
如今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太后和公主外,全是底下侍候的人。后妃什么的一个不在,皇帝肯定不是为了她们问。
再说就算她们在,皇帝也不可能这么问。若真有个头疼脑热,她们自个儿先乱上了,宣太医比谁都勤快。
太后公主那边更不会。皇帝用一副闲聊的姿态问他,这人显然不是主子。若说下人之中有谁能让皇帝记挂的,除了沈知薇还有谁?
傅玉和略一思量,斟酌着开口:“臣可开一帖宁神静气的药,服下后情况便会有所好转。但此物治标不治本,只能助她捱过开头这几日。待身子适应了,这汤药便可断了。”
“成,那你便开吧。”
“未曾把脉不敢乱开药,不如皇上将她叫来,臣当面诊治,方可对症下药。”
这一提议让皇帝有点为难。他正和她闹脾气呢,上回在宫里见着她和个小太监说笑,他便这么冷着一张脸过去了,看都没多看一眼。
平日里若在养心殿撞见,他也多目不斜视,拿出皇帝的派头来端着,好叫自己强忍着那股子看她的冲动。
皇帝打小自尊心强,于女人上头更是不用心,还从未试过对一个人这般牵肠挂肚过。偏偏那人不领情,将他的一番情意当破布搁在脚底下来回踩,皇帝有些气不过,也有些不痛快,便一直忍着压着情绪,想就此渐渐淡忘她。
所以这会儿他肯定没法儿把她叫过来,当着自个儿的面把脉治病。
可也不能放任她的病不管。皇帝没亲眼见着知薇的模样,但他身边有两个小太监刚上船时也晕得厉害,几番吐下来当真是面如死灰惨不忍睹。
一想到知薇也是这样,或许更厉害,他便有些食不知味。于是他转念一想,开口道:“你这趟出来,身边可带了侍候的人?”
“小安子同我一道出来,其他的臣自己能处置。”
“两个男子能收拾些什么。回头叫她去你那屋给你抹把子灰,好生拾掇拾掇。”
皇帝从头到尾没说是谁,可傅玉和怎能不明白。这是找机会让他给沈知薇扶脉呢。这样也好,他不能直接去她屋里,按理说宫女也不能侍候太医。但现在是在外头,事从权宜,皇帝开了恩典拨宫女侍候他一下,也不算没了规矩。
傅玉和点头应是,待到回屋之后刚坐下没多时,知薇便一个人敲门进来了。
小安子一直都在,这是傅玉和吩咐的,不许他走开,以免瓜田李下毁人清白。待知薇来了后,小安子给她开了门,便站在门口瞧着这两人。
他从前顶瞧不上知薇,觉得这人毛手毛脚,还有那么一股子轴脾气,十分令人不爽快。但如今他也听到一些传闻,知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搞不好要飞皇腾达,便收起那份轻蔑的心思,也变得恭敬起来。
知薇本来被派来做这差事还有点糊涂,一见傅玉和在屋里就更糊涂了。说是让她来打扫,可主人都在她要怎么做,当着他的面擦桌子抹地吗?似乎不大好看啊。
结果疑惑的话还未出口,傅玉和便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吩咐她道:“你坐下,我给你扶个脉。”
知薇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时不敢上前:“大人,这是……”
“我既叫你过来,自然是得了吩咐。你也不必顾忌,出不了事儿。你且容我把个脉,回头开了方子你自找药吃去,不过片刻的事情。”
知薇有点明白了,看来是有人故意安排让傅玉和给她诊脉。可这个人是谁呢?
她晕船的毛病还没好,脑子就跟浆糊似的,反应慢了好几拍。一直到从傅玉和那里拿了药方子出来,心里还在琢磨这个事情。
莫非是马公公瞧她可怜,擅用职权请傅太医帮个忙?
这是知薇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出门在外和宫里不大一样,很多从前不合规矩的事情,现在也能做得一二。
看来回头得好好谢谢马公公才是。知薇这般想着,去到另一艘船上,找到管药材的太监,把方子给了他,领了好几纸包的中药材回来。
等回到船上她又犯嘀咕,药是有了可怎么熬呢?她如今跟皇帝一艘船,他住上头她住下头,她在底下熬药,回头药味儿往上飘,全钻进皇帝的鼻子里,他会不会着恼。
正这么想着,迎面正好撞见马德福过来,手里还捧了煎药的罐子,一见着她便笑:“姑娘可是领了药回来了,赶紧煎去吧。回头喝了才有精神。”才好侍候万岁爷啊。
这后面一句话他没说出口,但面上却露出几分意思来,显得神情有些古怪。知薇看着心里发毛,也就没多问,抱了药和罐子回了屋,生了个小炉子在门前那片空闲地儿熬药,好让味儿散到河面上去。
但这药香味儿终究还是往上走的。于是皇帝免不了便闻到了。
这味儿一钻进鼻子他便知道,肯定是知薇在熬药。这船上的奴才若没他的默许,哪个敢私自熬药,除非是嫌命太长。
如今这丝丝缕缕的药味儿萦绕鼻尖,闻着竟令人通体舒畅,一扫连日来郁结在心头的那点子怒意,仿佛心境也如这大河一般,变得宽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