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春节知薇都过得很轻松。
当然这种轻松只是局部的。她的精神依旧紧绷,甚至越来越紧绷,简直快到了崩溃的境地。
但她的身体是十分轻松的,因为皇帝的缘故,再没人敢给她布置繁重的工作,连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鼻孔长在天上的章公公,见了她都是满脸堆笑,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
雪容事后谈起他那嘴脸就好笑,一脸嘲讽道:“从前仗着自己是良妃娘娘的亲信,见了谁都那副嘴脸。现在呢,还不得给你点头哈腰。听说那一日他让咱们扫雪,回头让马公公骂了个狗血淋头。我算是托了你的福,也跟着一道清闲了。”
知薇恍然大悟,原来是马德福在后头帮衬她。看来现在她在整个养心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搞不好东西六宫都大大的有名。往好听了说呢,她是得了圣上青眼了,不好听就成了红颜祸水。
原本并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反倒搞成一团乱的局面。知薇当真除了叹息唯有叹息了。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宫里人人都忙得四脚朝天,连最近没什么差事的雪容都被叫出去帮忙,唯有知薇一个人待在屋里,闲得都快发霉了。
其他人羡慕她羡慕得要死,知薇自己却并不高兴。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在宫里的人一年到头见不着亲人的面儿,一到逢年过节心里便不好受。
知薇就更严重了,其他人好歹有个念想,哪怕是一辈子出不了宫门的嫔妃,偶尔也能把家里母亲姐妹什么的叫进宫来说说话儿。可她的亲人在哪里?他们隔了不是一道宫墙,也不是多少里陆路水路,他们隔着一整个空间。
对她的亲人来说,她根本就已是个死人。这种时候大概会有人给她烧一炷香,至亲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或许会谈论她几句,哀叹几声也就完了。大过年的没人喜欢找秽气,一个死人连说都不愿意多说。
所以有时候知薇也会想,自己何必那么执着于出宫。天下之地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每个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了,宫里宫外有区别吗?
人一旦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所以知薇这会儿倒宁愿像雪容她们一样,忙得脚不沾地才好。有事情打发时间,脑子里才没空想些有的没的,时间也会过得快一些。
而她一整天待在屋里,掰着手指头等吃三顿饭,早上睡到太阳照屁股。下午闲着无聊绣了会儿花,不知怎的人就犯困儿,便上床又打了个盹儿。到了吃过晚饭真要上床睡觉了,她反而了无睡意,怎么翻身都睡不着。
知薇有点来气儿,便索性下床换了衣裳不睡了。夜里点着油灯绣花太费眼睛,她都拿起针线筐了,最后还是给放下了。
快到午夜时分,雪容突然回来叫她,说过一会儿宫里头要放烟花,让她出去看。看完了顺便和她们一道吃隔年饭。知薇正闲得无聊,便披了外衣和她一道出门去。
宫里头放烟花是挺稀奇的事儿,平日里见不着。知薇虽是见多了的,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看还是觉得热闹又有趣。
快到点的时候,一堆宫女太监挤在前头院子的玉影壁前,仰着脖子往天上看。烟花不在养心殿放,据说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放。所以人人都要伸长脖子往天上瞧,生怕漏看了一星半点儿。
知薇觉得这么多人挤在养心门前不大合适,便小声问雪容:“皇上不会生气吗?”
旁边和她平日里一道办差的腊梅听到了,笑着插嘴道:“皇上这会儿正在寿康宫陪太后熬年呢,得等吃过金银饭才回来。这会儿马公公也不在,没人管咱们。再说往年都是这样的,过年的时候不拘礼儿,皇上看不见的时候咱们就自个儿热闹一下。”
知薇这才知道,原来宫里也有这么多门道儿啊。也不都像她想的那样毫无人情味儿。
既然皇帝不会回来,她也便放开了,跟着一道仰着脖子往天上瞧。到了子正时分,就听远处传来九下擂鼓声,鼓声刚停天上便紧接着亮了起来,烟花一簇簇没入夜空之中,绽开成花又渐渐飘落下来。
知薇都好些年没瞧着这些了。从前落月轩离太和殿极远,烟花放得再高也见不着。除夕她也不守岁,和锦绣吃过饭便早早睡去了。想不到当主子的时候看不到的美景,成了奴才反倒瞧见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穿着厚实臃肿的棉袄,胖胖的身子挤进哥哥姐姐堆里,奋力往前挤只为多看两眼。手里还会拿那种细细长长烟花棒,专往别人身上扎,吓得小伙伴到处跑,大家闹成一团,别提多高兴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平日里想不起来的事情,一到过年就全想起来了。想起来么又有点伤感,知薇就忍不住拿手去擦即将流出来的眼泪。
幸好周围的人全都仰着脖子看烟花,没人留意到她的失态。
她正暗自庆幸没被人看到,一低头目光掠过影壁前长长的甬道,却跟一个人的视线打了个正着。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出现在养心殿?他不是该陪他妈吃饭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知薇简直惊呆了,紧接着这股情绪像多米诺骨牌,迅速传染到了其他人身上,雪容、腊梅,还有其他宫女太监们立马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地儿。
知薇当奴才时间还短,没跟上他们的节奏,于是整个殿前跪了一帮人,就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望着皇帝。然后她心里想,这帮家伙太不够义气了吧,下跪都不打招呼,害她现大眼了。
正当她提着裙摆也准备跪下去的时候,皇帝却看她一眼,冲正殿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她跟自己进去。知薇便没跪成,穿过人群灰溜溜跟在皇帝屁股后头进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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