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占据,迷了口鼻,迷了耳目,迷了心窍。他再不听再不信,只愈发偏执入了魔道。曾经他当局者迷,而现在跳出事外,终于全部都能看清。
当初,姜家六小姐确实对他有善意的,那时他被欺凌,是她站出将人喝退;若是不敌,也干脆拉着他一道躲开;他受了伤,她也翻出药来强塞给……只是她从不承认,而他在事后回想起被仇恨所迷,也只当她是骄纵蛮横,与其他人一样,皆非善类。他记得她羞他辱他,却浑然忘了她帮他护他。
而他对宫家,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只愿听自己所听,只愿见自己所见,大伯父找他,他也只是不信。其实是真是假如何难知道呢,只要仔细一问便好,可是他却不敢。仇恨支撑了他一身,如果连最后的信仰都崩塌,他又以何再立足。他怕一切属实自己无法面对,所以干脆杜绝了所有的可能。
当年,他躲在柜子里,也就是听说了那两个叔伯的话,便也以为大伯父也是参与其中。父母双亡的仇恨,寄人篱下的屈辱,让他一瞬忘了当他连日发烧时,是大伯父一直守在床边照顾他,出游在外惊了马,也是大伯父将他护住,宁愿自己折了胳膊,也不愿他有任何差池……点点滴滴,都是发生过的,可是他却将一切抹除。
他已疯魔,自以为是,并且再不愿回头。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着,如果一开始不那么快的沦入黑暗,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
他幡然悔悟,可是已然无用。
苍茫大地之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在那个时候,他已不知生的意义,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个故人,让他活着。那句话成了他全部的支撑,所以哪怕他苟延残喘可怜卑贱,他也始终选择继续支撑下去。
可是他又支撑了两个月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曾经最忠诚的手下找到他,然后拉开弓弩,将箭射向了他。
他坠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在死的那一刻,他并不害怕,他只是看着无边无际的风雪,然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生,终于结束。
只是没想到,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却再次睁开了眼,然后,一下回到了十九年前。
……
“那是在我八岁那一年,我们刚刚从京城回到江南,也就是我刚刚从永定侯府回了家。醒来时我正发着高烧,然后,就看到我的大伯父靠着床柱一直守在跟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那一年那一刻,而当我发现这一切不是梦,真的是我死而复生时,我同样惊悸万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选择了将一切重来。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上一辈子我度过了错误的一生,这一辈子我小心经营,是否就能柳暗花明,不再将自己逼入绝境?我想着,我一定要换一个方式,重头再来。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将那场大火的事彻底解决。我依然将那两个叔父弄到家破人亡,虽是残忍,可事关我满门生死,我无怨无悔。而大伯父虽然未曾参与,但事后到底偏私,我终究不能原谅,所以到最后,我将一切摊牌,然后在他的悔恨之中,拿走我该得的,一走了之。
我告诉他,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后来宫家依然分崩离析,可是这一次却是与我无关。
大伯父这一生都愧疚于我,他替我兜揽了一切,在他死前,更是将其中的那份宝藏托人交给我,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他也希望能看我最后一面,可是我并没有回去,见与不见已然不重要,我能做的,只是如他上辈子最后恳求中的那样,在三年前皇上对宫家下手时,恳求皇上对宫家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我不知道他是否将宫家对我的亏欠告知了他的后人,我只知道,宫家至今都对我感恩戴德,只是他们在我们成亲时远来示好,我却只是觉得没趣。
仇已报,大伯父亦死,我与宫家除了一个姓氏,仿佛就再也没了瓜葛。
上一辈子我处心积虑将整个宫家摧毁,到头来我却是走火入魔,这一辈子我饶过了宫家很多人,可是最终只是一声叹息。进与退,得与失,当真只在一念间。
而在解决了宫家的事后,我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一桩心事——我得去找到太子,然后陪在他的身边。
太子裴基,其实并没有什么雄韬伟略,与大皇子相比,他甚至还要逊上一筹。他甚至都有些玩世不恭不成体统,可是他却拥有其他帝王难有的一腔热忱。他喜欢你,便只会全心全意的对你好,他将我从泥潭拉至万丈高处,如同父兄,如同师友,而我多能做的,也就是全心全意报答他。
我死而复生后,虽然有了预知的本事,却终究不敢做的太过,可是为了他,我却愿意逆天改命,哪怕遭至天谴。所以我从宫家离开后,就去了南疆,因为我知道我会在那等到他。他上辈子是因为在南疆被刺杀才在最后旧伤复发而死,那么,我便要让他避开这个劫数。
同时,我也是有私心的。重来的这一辈子,我可以选择一千一万种平淡的过法,可是我既然选择留在太子身边,我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上辈子我从侍卫出身,根基不稳,所以才在最后那么容易的倒塌,这辈子我必然还是要走向高处的,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便一定要打下根基,那么,投身军营便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南疆七年,马革裹尸,九死一生,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人敬人畏的镇南将军,最终,替太子壮大的势力,也为自己建下了功业。如今我的兵权虽然上交,可是我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散了的。一旦我想凝聚,那依然能够震撼人心。
上辈子带来的阴霾太大,我再不愿颠沛流离不得善终,我只想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身处高位江山易主,我都能风雨不倒。所以这一世,我亦争亦抢,却总是留有余地,虽然看似冷面铁手不近人情,可是终究点到即止。强硬只是我的手腕,我所要做的,只是在这明道暗缝中,寻一个现世安稳。
而当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我根基已稳,再不用担心旧事发生。
南疆尚且只是陌生之地,可是京城却是我上辈子经营了十数年的地方,我重入朝堂,便是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