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恕罪,容下臣回禀。下臣近日得了消息,发现潘氏与当年晁大人被刺一案有莫大关系,这才动刑。晁大人乃国之栋梁,又是帝师,下臣不想圣上受奸人蒙蔽,让帝师含冤九泉呐!”
萧连。连连叩首,两年多前死去的重臣晁微是她的同年,又是她们这一党的领。袖人物,是以她对晁微之案格外留心,并且一直心存疑虑。晁微之死皇帝曾伤心过度,连日忧思不朝,让她至今记忆犹新。再说潘氏贻误燕齐战事,带罪入狱,本就让圣上不高兴,正好瞌睡遇着枕头,她这么做也不过是替圣上分忧而已,想来也不会有何异议。……。可惜这姓潘的是个硬骨头,连日大刑就是要紧牙关不肯招供,倒费她很多心思。
旧事重提,慕容还的心被揪了起来,连呼吸间似乎都蔓延着淡淡的哀伤,“…。。晁微一案三司通审,早有定论,何必又翻出来?叫人不得安宁…。”
“圣上,千万别叫那罪人蒙蔽了眼呐,晁大人死不瞑目,致命之处乃是咽喉处的伤口,那一刀狠辣凌厉,这样的技法当世少有!碰巧有人曾亲眼见过潘氏出手,与晁大人一案手法一致,所以绝不可能冤枉他,况且事发当日,潘氏本该当值,却提早离宫,惹人怀疑……”
萧连絮絮叨叨解释着,慕容还不言语,她看了看殿外的瓢泼大雨,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龙簪,在手中把玩了一圈,咻的一下掷了出去,金光带着寒意掠过萧连的头皮,等她反应过来时,那簪子已然钉在殿外高大的朱漆落凤柱上,没入寸许,在烟雨濛濛中熠熠闪耀。
萧连猛地止住了话语,脸色煞白,惊出一身冷汗。
“他连日当值,当时是朕命他早日离宫回府歇息去的。这天下会扔飞镖飞刀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么说,你不是该把朕也抓起来拷问一遍?”
皇帝站起身,回过头看了看她的师兄,愧疚不已。这个惊才绝艳的郎君从来都是骄傲的,别扭的,即便是在她面前,也不曾唯唯诺诺。那个时候,他不愿意入宫为后,就大大方方,当面直言自己除了武思芳,不会嫁给任何人。他亦有些倔强,勇闯敌营去搭救太后的亲兄弟,落入南院大王的圈套,那个没皮没脸的女人垂涎他的美色,为了不让她得逞,潘毓宁可划烂自己的脸,豁出不要命的狠劲儿,愣是给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他就是这样执拗,除了武思芳,他连自己都不留任何余地。
……
“这……。”冷汗之后,萧连开始觉得浑身发软,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圣上称呼潘氏为师兄,师出同门,暗器绝技手法一致自然也不稀奇。……只是她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你说有人见过朕的师兄出手,这人是谁呢?他栽赃陷害的目的何在?”慕容还转过身来,厉声问道。
“这………。圣上,下臣……”慕容还的一声怒喝彻底惊醒了萧连,她曾以为做了这一切可以向皇帝邀功,毕竟皇帝为晁微之事心伤是有目共睹的,却没料到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慌乱中顾左右而言她,“…。。下臣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圣上心安呐…。”
“是么?…。。还是让朕替你说吧。你去年曾纳了一个侧侍,叫做陈三郎的,他趁着朕的师兄入狱,以为朕舍弃了他,成日里给你吹枕边风,撺掇刑部重臣严刑拷问天牢重犯。”慕容还目露寒光,冷冷道,“一个市井小丑,翻起陈年旧案兴风作浪到底为何?你可知道?”
萧连说不出话来,皇帝只用了一夜,就将她的宠侍查得清清楚楚,这一劫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他不过是想替下臣分忧,…。还望圣上…。。宽恕…。”萧连将头磕地咚咚作响。陈氏曾经借着她的便利亲自出入牢狱对潘毓动用酷刑,这件事情在皇帝面前恐怕早就无法遮掩了。
陈三郎与潘毓有私人恩怨,萧连并不十分清楚,主要是她太过宠信陈氏,陈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皇帝这回是挖得明明白白。陈氏原先是京都倚翠坊的魁首,萧连曾是他的恩客。后来陈氏自己赎身,在京都开了风月阁,生意尚可,可没过多久,慕容还的师兄潘毓带着几个人砸了人家的场子,意图将陈氏轰出京都。陈氏无处可去,不得已投奔对其念念不忘的萧连,这才入了萧家的门。
仇恨简单,显而易见。慕容还绕到萧连眼前,从领口上将她的刑部尚书拎起来,“朕早就说过,太傅之死已有定论,再勿追究,你为何不听?如今再这么翻腾,与大家有什么好处??你当朕拿你们这帮人没办法么?”
萧连垂目,死死咬着嘴唇,一副颓败之势。
“朕还说过,别动潘毓!你为什么不听?嗬,连大燕的百姓都知道朕和师兄的关系不一般,偏你不信!”
“萧卿做了错事,那也是一心为朕,为朝廷,朕看在太傅面上,…。。饶你一回罢。可那祸水陈氏就留不得了,蛊惑朝廷重臣,干涉刑事,坏朕大事,是该好好处理!你熟识刑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圣上开恩呐,……。。圣上开恩呐!”慕容还松了手,刑部尚书软软趴倒在地上,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了。陈氏是她的心头肉,当真不舍,杀了陈氏,这是在要她的命呢!
萧连很伤心,顾不得形象,哭哭啼啼的替陈氏求饶,慕容还摆了摆手,跟前的长使叫了几个宫人将尚书大人架了出去。
张长使站在殿外对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萧连躬身,“萧大人勿要多心,好生养着,您的前景亮堂着呐!圣上说了,等您缓过劲儿来,就近捡个好天气,将罪人陈氏剐了就是了。”言毕,又转头吩咐这几个宫人,“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大人,大雨天的,赶紧抬出去,叫外面候着的接回府上歇息去,若是有个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
雨从早晨一直下到了傍晚,始终没有停歇,潘毓也不曾苏醒,空旷的大殿里只余慕容还守在一旁,喃喃自语。
“师兄,我如今连一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呢。…。。真够可怜的……。”
“我将你当做兄长,你未必将我当做妹子吧…。。”
“……等你好了,还愿意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么……。”
“我以后封你做大将军,…。。你别辞官行么?”
“武思芳有什么好?…。。叫你们一个个死心塌地……。”
“……。我从不指望你能和我一条心,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非冉的原谅,可能也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慕容还自言自语,落寞之极,打算离开。她今天似乎等不到潘毓开口说话了,起身的瞬间,恍惚听到潘毓微弱的呓语,她心头一热,忙俯下身来,听见他咽喉间费力的撕拉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词,“……芳…。。儿……。”
慕容还仰了头,将眼泪倒回去,快步出了东明殿。她压制着胸中的澎湃,一口气登上九重朝阳塔,俯瞰天下。帝都的繁华与荣盛,笼罩在氤氲朦胧之中,耳边哗哗的雨声,似乎也冲进了她的心里。
远景辨识不清,雨水沿着高塔的翘角飞檐肆意倾泻,形成独特巍峨的景象,皇帝孤身站在塔顶,一遍一遍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有生之年,无论用什么手段,哪怕背亲弃友,也要复我慕容氏的昔日荣光,实现祖母的鸿愿!。。。…。。总有一日,我大燕的铁蹄要踏遍这万里河山,天下一统,从此我大燕子孙万代安享盛世太平,再无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