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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润还是摇头,“潮热、骨蒸、火盛金衰,十有八九是痨瘵。前阵子吃了药,缓和些了,近来似乎又不大好。御前的人身上都带着安息香,那香能抵挡瘵虫,你自己也留神。”

所谓的痨瘵就是肺痨,基本是难以治愈的。颂银傻了眼,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让玉。她侍过寝,会不会被传染?这回真是坑她坑得不浅,好好的妹妹,这下子完了。

颂银哭起来,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擦着眼泪对陆润说:“你告诉我这些,我很感激你,要不这会儿还傻乎乎的进退两难呢。我们自由身是不要紧的,可怜我那妹妹……我得回去和我阿玛好好合计合计,就不在你这儿多呆了。你好好养着,既然皇上那里这么着了,你自己保命要紧。回御前,能晚一天是一天吧!”

她从围房里出来,脑子晕乎乎的,该怎么做没有方向。好在让玉有眼力劲儿,一月来两回月信干得漂亮。肺痨这种病,越是病得重,往后房事上越是不知节制,她得打发人给让玉传个信儿,让她心里有数,推脱个干净倒好。

她失魂落魄回到内务府,又是广储司一月一盘库的时候,底下佐领和笔帖式把算盘拨得山响。匠作处新置了一批掐丝珐琅手炉,是为宫里众小主儿筹备的,拿到内务府来请大总管过目。颂银见她阿玛正忙着,不便说什么,恰好造办处送侍卫行裳的样品过来,她拿到灯下细看面料做工,复问:“给侍卫处瞧过没有?”

太监道:“先拿来给您过目,您要瞧得上眼,奴才再送侍卫处。”

她怔怔点头,检查了一遍觉得可行,把行裳递了过去,“见着容大人替我捎句话,就说晚上我要见他,下钥前请他哪儿都别去,我上侍卫处找他。”

太监应了个嗻,带上样品走了。

又是闷头一阵忙,直到午饭时候才闲下来。膳房太监抬着食盒进来,父女两个是在一处吃的,述明给颂银盛了碗汤,“我瞧你脸色不好,是累着了?多吃点儿,别回头你额涅又说我亏待你,让闺女做牛做马。”

她耷拉着嘴角不说话,等太监都退出去了才道:“我去看陆润,他和我说了挺多话,有件事我得告诉您,豫亲王那儿咱们不能反,还得捧着他。”

述明夹了一口搅瓜,吊在嘴角问:“为什么呀?”

她起身上门外看了看,回来压着嗓子说:“万岁爷得了痨瘵,瞧着前景儿不好,咱们得为自己打算。”

述明啊了声,“这……这……”

吃惊实在不小,有些事儿当真人算不如天算,老虎好歹发了威,谁知死期也到了。

颂银喝着汤,眼泪往下直淌,“阿玛,咱们失策,坑了三儿了。”

述明坐在那里像根蔫了的丝瓜,看上去是空心的。萎顿半晌才道:“命啊,谁也别怨。那会儿选人进宫,她自告奋勇,这回英雄失手,巴图鲁是当不成了,将来挣个太妃吧!”

赔了夫人又折兵,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父女俩对坐着长吁短叹,颂银下半晌什么都没干,尽忙着做香囊了。给阿玛和自己各做一个,又给容实预备一个,好容易盼到了下值,阿玛说:“你,想法儿进豫王府,见一见六爷。既然皇上眼瞧着油尽灯枯,咱们日后还是得投靠他。朝廷里起了风浪,他未必不知道,咱们表个忠心,就算马屁有点晚,他心里受用,将来不至于难为咱们。”

颂银有点怕,“怎么让我去呢,这会子朝廷没人盯着豫王府?要是让皇上知道,他趁着还能喘气儿,不法办了咱们才怪。”

述明眼儿一瞪,“你傻啊?什么时候了,你还转不过弯来?还有容实那儿,你得和他通个气儿。他死心眼子,你开解开解他,不能让他一猛子扎下去了。往后怎么样请他自己斟酌,要还想活命,手松点儿,别和豫亲王过不去,先打好了根基是正经。”

颂银大叹一口气,他也是蒙在鼓里,早上还说仗着升了官,打算和豫亲王掐呢,谁知不到四个时辰又是一番大逆转。什么都可以有转机,唯独身子垮了,就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了。皇帝真是蔫儿坏,要没有陆润告密,他们这一群人就高高兴兴陪着他玩儿命了。给容实升官,让他大权在握和豫亲王对着干,等时候到了他两眼一闭当他的大行皇帝去了,剩下你们的死活不和他相干,有这份算计,早干嘛不对付豫亲王呢?

官场上的人要善于见风使舵,一看局势不对赶紧转向,虽然有点儿市侩,却也是不以己而为之。她抓着那个香囊犹豫,不知道容实听了是什么想法。让他投奔豫亲王,他最后能答应吗?

好歹等到戌时,这时候官员们都准备出宫了,下值之前一段时间是最散漫的,颂银趁这当口出隆宗门去了侍卫处。侍卫处设在太和门,那个衙门她不常来,领侍卫内大臣不单容实一个,同衔的有六位,底下还有内大臣、散秩大臣,品阶个个比她高,都是贵胄里头的贵胄。侍卫处和内务府平时交集不多,别说那些当官的,就是下面的一、二等侍卫,太监见了他们都得自称奴才,到了那里就是到了贵人窝儿了,她进门甚至有点畏缩。

容实听了造办处太监的传话,果真在值房里等她,她是宫里唯一授了衔儿的女官,十七八岁的年纪,物以稀为贵,进了门官员们都和她搭讪。容实要娶她了,那股得意劲儿了不得,唯恐大伙儿不知道,早就宣扬得众人皆知了。

他站在门前看她和人说话,一字一句的,温和有礼,心里升起一股子难以自抑的自豪感。等她来了,忙迎进屋,笑道:“早上才见的,这会子又想我了?”

颂银剜了他一眼,值房里其他人见状也识相,都借故让开了。

她取出香囊给他佩在腰带上,仔细翻到了阳面,切切叮嘱他,“不能离身,进宫必要带着它,记住了?”

他嗯了声,低头看,挺简单一个揪儿,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便笑话她,“这是什么样式?怎么从来没见过?”

颂银讪讪道:“我赶着做了三个,先凑合两天,等我得了闲再好好绣花样。”

他一听挑了眉头,“你做三个干什么?我一个,陆润一个,燕六一个?”

她拿他没办法,“你想什么呢!”自己解了槟榔袋给他看,“这儿一个,还有一个在我阿玛那里。”

他不太明白了,她这么神神叨叨是头一回,隐约出什么事了吧?他拉了她往后,到院里的箭亭旁问她:“你预备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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