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银抠着砖缝应了个嗻,既然是豫亲王布的局,当然没有查不明白的道理。她只是心虚,做了贼似的又羞又恨,这股子怨气还无法发泄出来,只能烂在肚子里。
皇帝一阵风似的走了,她跪得起不了身,容实见状来搀她,顺便给她拍了拍膝头上的灰尘。她垂眼看那些匍匐在地的人,脑子里空空的,不知接下去应该怎么办。还是容实替她张罗,叫了声聂四,“等什么呢?把人都带走!”
慎刑司这才动起来,悄没声息地将储秀宫几十号人,连同守喜的太医、嬷儿及收生姥姥一起押进了夹道。
剩下的几个侍卫干等着,容实问:“禧贵人要送东边三所,怎么料理?”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一大堆事等着她办。颂银定定神,往猗兰馆看了眼,招呼太监进去搬人,毕竟心里有愧,切切吩咐着:“留神,手脚放轻点儿。”又回头对容实拱手,“刚才谢谢您,没有您,我这会儿可能下大狱了。”
容实歪着脑袋贼兮兮一笑,“这还像句人话。念着我的好就成啦,下回见了我别蛇蛇蝎蝎的,咱们到底是自己人,您说呢,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15
☆、第16章
颂银嘴角抽了下,这人脑子正常的时候是那么回事儿,一旦上边没人压着,又面对着她,他那股怪劲儿就忍不住要发作。不过看在他救她一回的份上,颂银不打算计较,心里还是很感激他,叫她妹妹也生受了。
可是容实知道,这回的事儿没个说法,皇上那里不能依。他记得上次她过右翼门时无意间掉落的药方,并不是什么补身子的。他们这些侍卫出身的舞刀弄棒之余也陪阿哥读书,川芎、牛膝、车前子,合起来有祛风止痛下胎的功效,他心里有数。所以催生是确有其事,但方子从何处来,是不是和她有关联,他心里也存着疑虑。
不管怎么样,先过了这关再说。慎刑司虽属内务府管辖,六宫出了事,他这个统领也有查实回明的责任。她这会儿有点浑浑噩噩,他帮着把储秀宫和东北三所的琐事料理妥当,听她安排太监照应禧贵人,嘴上不说,心里愈发觉得她们之间有往来。
这种事非同小可,需慎办,所幸佟述明很快赶到了,她见了她阿玛,嘴瓢着,不复以往小总管趾高气扬的神气,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阿玛……”她要说话,述明抬手制止了,“我都知道啦,是位阿哥。”他叹息着摇头,很惋惜的样子。
颂银碍于容实在,不便多言,只和她阿玛说:“先前皇上发怒,要责罚我,亏得容二爷替我说情了。”
述明啊了声,冲容实拱手,“这可得好好谢谢,容大人太仗义了!我先前在家眼皮子直跳,颂银脾气冒失,唯恐她触了逆鳞,好在有自己人帮衬着,白捡了一条小命。”
容实对他那句自己人很满意,瞧了颂银一眼,大致的意思是“看看,你阿玛也这么说来着”。嘴上却客套着,“该当的,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不过眼下要紧的是查案,皇上龙颜大怒,这事必要问个究竟。侍卫处奉旨协查,那咱们就别耽搁了?”他向慎刑司方向比了比手,“世叔请吧!”
他们走在前头,颂银在后跟着,走了没几步述明就打发她,“都上那儿去了,衙门谁打理?你回内务府,剩下的我和容大人来办。你也辛苦一夜了,今晚上我当值,你回家好好歇歇吧!”
颂银脚下踯躅着,怔怔应了个是。容实压着腰刀一笑,“赶巧,今晚上我也不当值,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些话想问问你。”
她抬眼瞧他,他眉舒目展,没什么愁绪。她点了点头,目送他们走远,独自一人在夹道里呆站着,鼻子隐隐发酸。低头看胸前的补子,牡丹团花的芯里发黑,其实她就像这刺绣似的,为了自保,眼看着事情发生,她的心也黑了。
回到内务府,什么都不想干,傻乎乎坐了半天,底下来回事,她也是爱搭不理的。心里焦急,只盼赶快有个结果。这么多的事儿,幸亏阿玛在,有他抵挡着,自己肩头的担子轻多了。虽如此,也叫她看到了宫闱的黑暗,这紫禁城表面歌舞升平,私底下是一团烂棉絮。皇上要想坐稳江山,其实只有铲除豫亲王一条道儿。
等了一整天,阿玛将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她迎上前问情况,他拿手巾把子擦着脸说:“多大的事儿,值当吓得这样?都料理妥当了,抓药的御医和煎药的太监顶了缸,已经回明皇上,事情都过去了。”
“那禧贵人怎么办?”
述明把手巾抛进铜盆里,激起一串水花,“什么怎么办呐?她用催生药是大罪,害了皇上的儿子,能落着什么好处?这辈子恐怕是要老死在冷宫了。你别过问这个,天下苦人儿多了,能顾得过来?皇后这回也受牵连,她宫里的人没看好,太后发话,命冯寿山申斥。”
颂银手里托着紫砂茶壶只管跑神,“皇后也受申斥了……”
述明见她没有递过来的意思,自己伸手接了,就着壶嘴嘬了两口,“今儿晚饭是吃不成了,吃数落吧,跪在南墙根下听训,什么时候骂完了什么时候起来。”
太后是借着机会发难,这颂银知道。可这么大的事儿处置了一位御医一个太监就算交代了,似乎忒简单了点儿。
她阿玛还在絮叨,“慎刑司那大牢真没法呆,在那儿半天,没把我熏死过去!”说完了想起什么来,低声问她,“惠主儿那里都嘱咐明白了吧?这会子不能有闪失。”
她嗯了声,“都说定了,她把药扔到井里头了。”
述明这才放心,看天色将晚,指指外头说:“下值吧,明儿也别来,歇一天缓缓神。”
她应了,回值房换身衣裳,出了西华门。
先前容实说要来找她的,到了外面没看见他,既然人不在,她也没打算等着,坐上小轿过筒子河。暮色里杨柳依依,一大群老琉璃1低空飞过,天逐渐闷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