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对他相当客气,贺成章却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何况他要见的这位阎王也不太好应付,小鬼就更要收服得好了。袖子里滑出一个红包,往内官胸口一抛,浑不在意地道:“今儿是你遇着了。”
内官手一滑一抹,钱就进了茄袋里。送的随意,接的顺手,内官笑道:“可不是便宜了老奴赚二郎的赏钱?”
姜长焕撇撇嘴,又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少年了:“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么?”
内官脸上堆笑:“可不是,休沐的日子,大臣们都休息了,圣上也就休息了。”
【然后就要没事找点事了。】姜长焕腹诽一句,对内官道:“找我玩儿?”
内官乐了,对他道:“可不是。今天一早上,圣上心情还是不错的,后来宫里闹腾了,又看了几份闹腾的折子,心情就不好了。叫您去说说话。”姜长焕在宫里住了二年,人缘倒是还不错。这也是利益于叶皇后本身的人缘就很好,在骄横的吴贵妃、喜怒无常的元和帝、不知所谓的韩太后的衬托下,叶皇后就是个圣人。姜长焕手头也散漫,在帝后面前也有两分面子,偶尔也为人求个情,落了个好人。内官也就不吝啬告诉他些内情。
【原来是找我解闷的呐?】姜长焕又撇撇嘴,催促道:“那赶紧走,去得晚了,更生气了,怎么办?”心里是十分地不情愿的。给一位照顾自己的长辈解闷儿,是每一个小辈应尽的义务,但是,给一个没事找事儿的长辈解闷,就让人郁闷了。
在认识元和帝之前,姜长焕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少年。认识元和帝之后,元和帝给他吃给他穿,给他全家升了爵位,还将他收到宫里交皇后抚育,对他不可谓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姜长焕听到元和帝的名字就有点手痒,觉得自己被元和帝发掘出了白眼狼和逆臣贼子的潜力。大约,是因为人都是有尊严的……吧?
姜长焕头皮一紧,跟着内官在大热的天儿里奔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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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帝并没有在殿中处理政务,他正在清凉观里生气呢。清凉观是宫中的道观,位于御花园的最里面。清凉观里也有几个念经的……宦官,也作道家妆束,专为满足元和帝的宗教爱好。
本来今天是休沐日,不用见着大臣们慷慨赴义的脸,听他们催促着该给皇长子读书了的谏言。元和帝起床时候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留宿在吴贵妃那里,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吨位越发的可观,欢喜得不得了。吴贵妃一直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想要什么就跟他讨什么。吴贵妃现在想要的,就是儿子做太子,在这一点上,那是跟元和帝心意相通的。
一家三口一同起身,先去见见韩太后。元和帝已经有五天没往慈宁宫去了,无他,去了就要被念叨,什么“听说外头吵闹,你可得做个纳谏的明君啊”,什么“吴氏对我太无礼了,她要得势还有我的活路吗?你不能坑死亲娘啊”,又或者“我看老大就很乖巧”。
过来你就说这些我不爱听的,我有病啊天天过来?元和帝琢磨着,只要保持一个差不多的频率就可以了,不必天天过来听亲妈唠叨。今年是休沐日,大家都闲着,再不过去,好像不大好,元和帝亲自带着吴贵妃母子往慈宁宫去。
吴贵妃还不大乐意,又是嘟嘴又是跺脚,撒娇使泼地跟元和帝说:“娘娘就是不乐意见我们母子,你要再跟我们一块儿去,她更得生我的气了。我就不明白了,一样的孙子,怎么就能偏心成那样呢?前阵儿还说王才人不懂事儿,到现在又成了我孩儿骄横了。骄横怎么了?圣天子宠我一辈子,我就骄横一辈子,皆是君恩!自家人,怎么都不跟你一条心啊?”
元和帝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个娘,他比别人更明白,无非是怕哪个人太得势了,弄得她太后的实际威风被夺了。韩太后特别喜欢摆弄人,总要人人都仪仗着她,随她拨弄了才叫对。这要不是亲娘,元和帝都不稀罕搭理这样的人。
可谁叫那是亲妈呢?
元和帝只好安抚吴贵妃:“你懂事一点,好好侍奉太后。大臣们很不懂事,慈宫再不待见你们母子,我就更难了!”
好吧,为了儿子做太子,吴贵妃忍了。她不忍也不行,那是元和帝的亲娘,做皇帝的,为了个妃子怠慢亲娘,真是少之又少,倒是民间,不孝子还要多那么一点。
一家三口到了慈宁宫,韩太后正跟王才人两个逗着皇长子玩儿呢,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王才人将他养得挺不错。叶皇后就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王才人如今好歹是明白了一些事理,做事不那么蠢了,牢牢抱着太后、皇后的大腿,天天请安。至于皇帝那里,她既然靠不上,那就不靠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礼法的威力、大臣的坚持。终于相信,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是真的坚持着伦理秩序,不能由着旁人卖弄小聪明糊弄的。
元和帝此到这个样子,脸就沉了下来。韩太后看到他带着吴贵妃母子来,脸也沉了下来。叶皇后淡定地看戏,万没想到战火还能烧到自己的身上。韩太后拿规矩说事儿,都没搭理吴贵妃,只说儿子:“越大越没计较了,怎么能在妃妾那里呆得这么久呢?照规矩你只能与皇后相处整夜的,怎么能给妃妾这样的脸面呢?”
吴贵妃想喷她一脸:当年你怎么不这么说?那会儿觉得儿媳妇执掌六宫夺了你的权,你特么扶持着我给皇后没脸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万事以圣上为重,圣上开心了才好。
元和帝好声好气跟她解释了一回:“我想儿子了。”
韩太后对大孙子说:“去,你爹想你了。”
元和帝都没看这长子一眼,伸手把次子抱到了膝上。吴贵妃笑吟吟地往元和帝下手一坐,对叶皇后和气地颔首,又恶狠狠地瞪着王才人,作了个口型:“小-贱-人——”
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王才人握紧了拳头。
上头母子俩还在吵架,叶皇后一句都不去劝,韩太后却不饶她,非要她说话。叶皇后笑道:“十个指头有长短,不短衣少食,不缺了教养,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至于立储之事,她就是一个字也不接。
元和帝接了她的话,硬是将立储的事情拧成了他的偏爱,死活不肯应韩太后的话,不肯说要立长子为太子。被逼得急了,才正色对韩太后道:“娘娘此言差矣!立储是国之大事,怎么能轻易就定了呢?皇后在此,我们又还年轻,哪个心大得想吞了天的敢诅咒我无嫡子可立?要谋夺东宫?此必逆贼!我必手诛之!”
将韩太后给镇住了。韩太后很想说,她不是生不出来儿子么?又怕叶皇后有后手来搅局,只得避开了这一条,开始胡搅蛮缠,指责吴贵妃奢侈!“前头打生打死,你在后头俏梳妆做狐媚样儿,要脸不要?!”
整个早上,比楚地战场还要混乱,以元和帝带着吴贵妃母子离去而告终。
到了吴贵妃那儿,她又不乐意了。她所恃者,不过是得宠而已。对上王才人,她敢闹一闹,抢个次序。对上叶皇后,人家是嫡,一条就能把她打倒了。吴贵妃心里最深的恐惧与渴望,还是中宫。元和帝搬出“嫡子”来,不过是为了堵韩太后的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贵妃就怕叶皇后生出个男孩儿来,那大家一块儿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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