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初雪时,她终于忍不住唤来了贺敬文:“这里是住不下去了!不如我们一齐上京去,你去赶考,我去看看你舅舅。”
贺敬文这些日子也很焦躁,整日无心温书只想着李章——来了怄气,不来又悬心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连以诗会都不去了,就怕有人提起李章来。听了便道:“娘且忍一时,待儿高中了,一切便都好了。”
罗老安人道:“你在时,他尚且如此,你开春你独自上京了,留下我们,怎么是好?要被他敲骨吸髓了!你便是不顾老母,还不心疼儿女吗?听我说,你舅舅现在在京里,我昔年有一处陪嫁的房舍也在京中,有落脚的地方!你贺家在那里,还有一处远亲!总好过这里孤掌难鸣!你中了举时,我们便从京中赴任,或就留在京中,再不来这怄气的地方了!”容家,也是在京中的。
贺家如今有钱有车,路途远些、艰难些,也不是不能忍受,她倒要看看,穷得叮当响的李家,怎么到京城赖她去,用爬的么?
贺敬文默然,他原就没个主意,听母亲一说,也是有理。但说:“是儿无能,连累母亲了。”
罗老安人道:“说这个做什么?打起精神来,收拾好了行装,一过了初七便走!”
贺瑶芳听了这收拾行李的命令,来不及感叹两世之差距,先请张先生帮一个忙:“求先生寻几个人,传出去几句话,叫人别有心思再来歪缠才好。”
☆、第25章厉害的老张
前太妃自认不是个吃完亏就认命的主儿,虽然李章闹事是她所愿,但是柳家背后做的事情,又将她新仇旧恨都撩了起来,便是要走,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了。
张老先生见她秀气的小脸板得紧紧的,肃容道:“小娘子这是要做甚?既要离了此地,便不要再生是非了。小娘子……无论经了什么,现在只有四岁,戾气不要太重才好。”怎么突然觉得这小女学生心有点狠啊,跟小嫩脸画风太不搭了!饶是张老先生见多识广,看着这么一张脸也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老先生不知道,小孩子的脸上出现成年人的表情正是许多恐怖片常用的梗。
前太妃:……
贺瑶芳变脸的速度快得让张老先生叹为观止,只见她一脸诚恳地道:“先生误会了,我并不全是为了私怨。只是我既受过柳氏的苦,就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跳她这个火坑儿。我的兄姐,丧命其手,委实不忍再有人遭她毒手。单看家父议婚不成,那柳家便兴此下作之事,可见并不是什么好人。先生忍心让他们再去祸害旁人么?先生,听其言、观其行,休问初衷、只看结果。人心不可测,结果却是人人看得见的。”
不管她说的这话有几分真心,却有十分的道理。张老先生想了一下,也是这么个道理,便问:“小娘子有何吩咐?”
贺瑶芳连说不敢,却又一点不敢的意思也没有,大大方方地请张老先生“说出实情就好”,居然颇有君子之风,一点要他添油加醋的意思也无。将个老先生的心情弄得七上八下,起伏不平。张老先生在这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先是对她好奇,听到她要报复之后又是心惊,听完她的计划之后转为带一丝放心的惭愧——对她的来历愈发好奇了。
偏生这小女学生还不放过他,笑问道:“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
张老先生沉默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确是作怪!不知道她经历过多少事,方养成这样滴水不漏的性子。张老先生的心情是矛盾的,好不容易遇到了奇闻逸事,他又了无牵挂,不免想探究一番,然而本来是想平安养老的,这似乎又与初衷不符。要不要跟下去呢?贺家要举家北上,吴秀才家眷都在本地,还要在本地乡试,自是不去的,自己呢?是继续围观小女学生,还是令寻一馆养老?
贺瑶芳也不催他,她的耐性是二十年宫廷生活养出来的,张老先生这点拖延在她眼里就不算个事儿。终于,老先生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小娘子的事情,我责无旁贷。”同时也决定了,跟着去京城。走亲访友看学生,理由都是现成的。人终有一死,像小女学生这样重活一回的热闹,却不是时时能够看到的。
贺瑶芳微笑道:“先生高义。”
老先生无奈地道:“小娘子聪明。聪明人不会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利人而利己。拉着人共享其利,自然有人念着你的好,是么?”
没想到小女学生居然敛了笑容,一脸怅然地道:“是啊……叫我怎能不想她。先生,此事拜托了。”
“好说,老朽这便去。”张老先生一张胖脸十分可靠,肚里却纳罕:“她”又是谁?
“不急,这个只是小事,不过因先生办起来方,学生这才来打扰。”贺瑶芳心中的大事,却是希望张老先生能够一同北上。却又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能对他多用心计,更不可要胁,否则反噬起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张老先生来贺家,就是因为倦了,想养老的,让他千里奔波,有些强人所难。然而贺瑶芳忍不住还是要邀请他,不为旁的,只为能有个痛快说话的人。旁人面前,她得装着端着,像个孩子,只有张老先生,知道一些她的底细,还能放开了说话。
张老先生第一次在小女学生的脸上看到一丝真实的企盼,含笑道:“我久慕京师繁华,正欲一往。只恨年老体弱,不敢孤身上路。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不知,此事小娘子能做的了主么?”
贺瑶芳畅意地笑了:“先生有又我了。如今这家里,如何离得了先生?只怕家父若有幸补一外放之职,就更要借重先生智慧了。”
号称“年老体弱”的张老先生红光满面地谦虚道:“天外有天,小娘子谬赞了。”
“哪里哪里,”贺瑶芳不要本钱地吹捧老先生,“纵使天外有天,也在三十三天外了。”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聪明颖悟,要是男儿,必能光耀门楣的。纵使考运不佳,也可羽扇轻摇,运筹帷幄。”
贺瑶芳道:“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昔日又得高人指点罢了。”
张老先生感兴趣地道:“何妨高人?可否一叙?”
“正在京中,想见……只怕有些难了。不知此生还能见否,我亦十分想念她。”
张老先生道:“事在人为。”
贺瑶芳精神一震:“正是!”又说,“我行第二,先生唤我二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