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宝山点了点头,但面上还是难免有些惶然地道:“那……那我再等等吧。”刚尝过甜头的人,怎么能忍受突然之间这样大的落差,他虽然知晓之后生意会趋于平稳,但也不应该是这样,骤然之间便跌落到谷底去。这教人如何忍受?
陆长亭打发他回去继续守着铺子了。
等陆长亭都在外面转悠一圈归来了,道衍还在燕王府中。而这时候计宝山也再次上门来了,他脸色更为焦灼地道:“小师父,这都整整一日了,半点变化也无,我这心中……实在、实在忧心极了!”
陆长亭摁住了他的肩膀,“回去,再等一夜,明日再说。”
“可……”
陆长亭眉头微皱,“生意人,这般毛躁,没个轻重,更不能忍耐,就算是再好的风水局也救不了你。”
计宝山被这一番话说得面上发红,不由得连连点头,低声道:“那我这就去等着……”说完,他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陆长亭回到厅堂之中,就见朱棣和道衍都正盯着他。
陆长亭不由眨眨眼,“都瞧着我做什么?”
朱棣道:“计宝山这几日怎么来得这样频繁?”对此,朱棣心头也有些不快,这人什么事儿都要找长亭,那么大年纪的人了,难道就不会自己处置吗?
“他那铺子有些事儿。”
道衍在一旁道:“长亭倒是太过纯善。”言下之意,竟是和朱棣一般,不同意陆长亭这般多花心思去帮着那计宝山。
陆长亭摇摇头:“纯善一词着实不大适合我。”他不是做慈善生意的,自然也不是毫无缘故地帮助计宝山,不过各取所需,在这样的不断来往之中,情谊得到增进,自然对计宝山也就稍微多下了点功夫。此乃人之常情也,而并非他如何善良圣父也。
朱棣拍了拍他的头:“去休息吧。”
陆长亭顿悟过来,这是又有事要说了,于是特别干脆利落地转身欲走,谁知道他才刚转身走了没几步,朱棣突然又出声道:“算了,你若不觉劳累,便也过来坐着。”
陆长亭微微惊讶,这是要让他掺合进来了?不过仔细想一想,朱棣也很少有刻意避开他的时候,只是陆长亭自己异常地乖觉,不消朱棣多说,他便自动退避三舍,绝不触碰不该碰的地方。
陆长亭转身笑了笑:“不累。”说罢,便快步到朱棣身边去坐下了。
朱棣见着他这般亲近不见外的动作,顿时觉得心底舒服了不少。
朱棣很快收拾好情绪,和道衍低声说起了近来北平发生的事:“他们憋不住到王府亲兵驻扎的营地来寻本王……”
陆长亭越往下听,越觉得惊讶。
哦哟,北平可有点了不得啊!
朱棣在这里待了两年,才弄清楚北平当地官员,都搅合了些什么玩意儿!报假数充人头,冒领军饷,也难怪人家蒙古兵揍上门来,总是有抵挡不住的时候了……尤其当北平守边的将军,个个被调走,那就更是一年不如一年,燕王的到来,那就更是给这帮人带来了倚靠。从第一次求助燕王府之后,他们就尝到了甜头。
打不过?没事儿,有燕王收拾烂摊子呢!燕王身为大明皇嗣,为明朝江山做一份贡献,那不是应当的吗?
时日一久,北平边军中自然对此依赖无比。
初时朱棣没回味过来,还真给抛头颅洒热血去了,等后头回味过来,朱棣将这波人生吃的心都有了。但清醒下来,朱棣当然知道生吃他们不可能。朱棣虽然屡次襄助守城军,但仔细算一算,王府亲兵有多少?守城军有多少?守城军还是主力军。而这批人,在北平百姓的眼中,也是守护他们的人。哪里是朱棣能轻易撼动的?
这是其一。
而北平的地方官呢,也是从多个地方入手,企图克扣钱财。平日里的官场潜规则且不提了,他们主要下手的还是在于税收一道上。当地粮长勾结,要从中捞点出来,那是很容易的事。他们征得足够的税,却谎报更少的人头,交上去的也就相应少了。北平地远,又环境苦寒,洪武帝要求自然不高。但他降低了标准,给予了优惠,这些却都没落实到百姓的头上啊。
这是其二。
综合起来,也就是说北平这个地儿,真不怎么干净。
而朱棣是什么人?他是洪武帝的儿子啊!就算他再不得宠,他再不喜欢自己的父皇,但他的眼中装的也是整个大明,见到如此乱象,朱棣如何不怒?只是他对此道并不精通,朱棣在忍无可忍之下,便先行试探了一番当地守军,给他们以一种,朱棣要上报他们守城不力的假象,这些人自然跳脚不已,逼到营地,明里暗里都道朱棣越了职权、管得太宽。
当然,朱棣出兵帮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这样说话。
当地军政相通,没多久地方官也知道了这些事儿。这些个人,平日里看你是王爷,巴结你尊敬你,那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可当他们发现,你是要阻拦他们拿好处的时候,不好意思,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就算你是王爷,谁也不会傻站着挨宰。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近来这些人才频频相邀朱棣,想从朱棣嘴里问个风声。若是相安无事,他们自然也不愿意和朱棣相冲突,毕竟对手是王爷啊!还是个上了战场杀人如麻的王爷啊!——当然这段儿纯属这些人自我脑补,还不慎传入了朱棣的耳中,令朱棣又觉好气又觉好笑。
这些人在北平待得太久,着实都成土包子了,眼光就那么短浅,以为朱棣能任由他们摆布呢?他们之间的通风报信,不少都被朱棣给截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