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琬宁从假山里出来,望着远去的瘦削背影,哼了一声。
主仆两个回到自己的院子,洛琬宁坐定,沉思良久,道:“我和他是一个母亲的,他犯了错难免我面上也无光,周氏也不是个好惹的,我此时回去不过是替兄弟受过,还是过几日等事情淡了再说。只母亲那里少不得要派人回去探望探望。”
遂招了陪房王妈妈,细细告诉了她怎么说话。又想着周氏的亲大伯是内阁首辅,将来夫君回京入职少不得要拖她的关系,便置备了几样给周氏母女压惊的礼物。
这王妈妈便是明月的姑妈,当年陪嫁给洛琬宁的。
及至王妈妈来到鲁国公府,先去见了老夫人,并言说因赵筠迟迟没找到,家里婆母担心的病倒在床,因要在床前侍奉之故不得空闲,等过两日腾出空儿来就亲自过来探望,并将燕窝鹿茸等补品奉上给老夫人补身子。
儿子服刑,老夫人有些伤了元气,只略说了几句话就打发王妈妈来给周氏请安。
有明月做下那等龌龊之事在前,可想而知这王妈妈在周氏这里是讨不得好的,王妈妈还以为是因之前洛琬宁没有允婚之故迁怒于她,并不以为意,这些年她跟着洛琬宁,颇得洛琬宁的器重,自诩有几分脸面,又想着自己外来是客,又代表着洛琬宁,一时自大,便道:“大夫人,奴婢有个事儿求您,万望您能慈悲。奴婢是从咱们府上陪嫁出去的,奴婢的娘家姓王,也是几辈子在府上伺候的老人,谁知运道不好,家里人陆续都病死了,只剩下一个侄女,现跟在二小姐身边做一等丫头,就是叫明月的那个,奴婢膝下也是一直无儿无女,奴婢想着能不能把侄女赎买出去,把侄女认作女儿,令她招赘个女婿,为奴婢夫妻养老送终。”
王妈妈眼见着周氏的脸越来越黑沉,不免心头惴惴,杌子也不敢坐了,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
“大夫人您要是不乐意就当奴婢没说。”
周氏冷笑道:“且不说你那个好侄女做下了什么龌龊的事儿,但说要赎买一事,你已是陪嫁出去的人,身契在别人的手里,就是别人的奴才,你想来我家赎买奴婢,也得让你主子过来亲自给我说,你是个什么身份,竟也敢开口问我要人,谁给你那么大的脸。你且等着吧,有你领出去的那一天,只不是竖着出去的,是躺着出去的!来人,撵了出去,没得戳在我跟前恶心我。”
“王妈妈,您请回吧。”红薇伸手驱逐。
王妈妈早吓白了脸,心知侄女怕是坏了事儿,为着这个仅有的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哀求道:“大夫人,不论明月犯了什么事儿,但求您发发慈悲,饶人一命,胜却积攒十万功德。”
周氏便道:“就那贱婢的小命也值十万功德,看来你一家子都是脸大的,滚出去。”
红薇见王妈妈挣扎不去,当下叫来外头洒扫上的壮硕婆子将人拖拽了出去,连同她带来的礼物也一并扔了出去。
洛瑾瑶从外头进来,见周氏歪在榻上脸色不好,捧着茶奉上,挨近了笑道:“谁又惹了阿娘生气,瞧我不饶了她。”
“早上我让人给你送去的那盅血燕可吃了不曾?”
“吃了。对了阿娘,我从外头进来正瞧见一个妈妈,那妈妈我若没记错可是二姑母府上的,还是明月的姑母。”
“是她。和洛琬宁一个德性,撑着脸大。”周氏吃了口茶,道:“你这个二姑母啊,有两个要命的毛病,势利眼和脸皮厚,势利眼我就不屑说了,自来是捧高踩低,只说她这个脸皮厚,因着你的亲事,掐着你闺誉受损这一点,死活不应,我当时就和她扯破了脸,掉转头,你瞧瞧,她又来巴结我,我细细一想,怕是因为你伯姥爷年初升了内阁首辅的缘故,你二姑夫在外地做官做了十多年,升迁到了从二品陕西巡抚,外官已做到头了,等这一任期满,怕就要钻营到内阁六部里来,她如此能放□段的向我服软,就是求这个。
你听出来了没有,你这个二姑母是什么样儿的人,她就是个过河拆桥,再要渡河再临阵架桥的人儿,你对她有用她就巴结你,一旦你对她没用了,她反过来都能对你落井下石,一点信誉都无,和你三叔一个德性,死不要脸。外头那些吃过她亏的夫人,谁个看得起她,都把她防备上了。但她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年轻时候就跟着你二姑夫外头去做官,从一个小县令坐到巡抚夫人,人都传她旺夫,她奉承起人来又是个嘴巴甜如蜜的,不知她底细的,甚至那些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的夫人也还都愿意和她交往。我就说,等那些和她交往的夫人吃了亏就信了。”
洛瑾瑶叹了口气道:“没出我的事儿之前,二姑母每回见了我都夸,每回都笑容满面的,看起来慈善无比,我的事儿出了以后,二姑母又是另外一副嘴脸,还有三叔,平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狠,可到底他又做出了买凶杀人的勾当。”还有洛瑾瑜,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是端庄大度,贤惠有方,可谁又能想到她心里是那么狠毒。
“阿娘,我已知道了人心莫测,可对着这些生活在一起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终究不愿相信,从老夫人到洛瑾瑜,我都不愿意相信,我想着,我和爹也许真是一样的,只有证据摆在眼前才会死心。”
上一世洛瑾瑜做到了那个地步,这一世她等着洛瑾瑜,等着看她是不是依旧还要做到那一步。
恨吗,那一时一刻没有不恨的。只是每当想到曾经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那些姐妹情谊,她便觉恍惚。总是不断的再问,为何会变成这样?
也许答案就在心底,只是依旧迷惘。
“阿娘,我想着在某一个时刻,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洛瑾瑜她们都是真心疼爱过我的,总不能、总不能从头至尾都是虚伪的,如若不是,这个世间就太过悲凉了一些,让人都绝望了。”
洛瑾瑶把脸搁在周氏的腿上,双眸清湛如洗。
“是的,有那么一个时刻,都是出自真心。”周氏抚着女儿的头,想要叹息又因她的稚嫩而觉好笑,她有时都无奈的想着,这个女儿也许是从佛前来的,是佛脚下一颗不开窍的晶石,亦或者是执迷不悟的一只蝼蚁。
她怎忍心不维护她的真挚。
除却老夫人,无人真心为三老爷悲伤,几日后,府里渐渐恢复如常。
素月光辉,水面上白鹭扑飞。洛瑾瑶忽来了兴致,净手,焚香,坐在水晶帘里弹奏了一支古曲《秋水》,琴声空净醇澈,疏阔朗朗,余韵悠扬,正应和她此时的心境。
钱金银听着也怪好听的,靠着引枕,手里举着酒杯,蜷着腿儿,脚尖一下一下的和着节奏,脚踏上跪着一个丫头,头垂的低低的,手上捧着一碟子糟鸭舌,听到兴起,钱金银喝一声好,捻一片入口就酒。
洛瑾瑶还当他真的懂琴,欣喜不已,一曲罢便道:“瞧你一会儿一个好字,想来是听懂了的,那你说说我弹的这曲子名儿是什么,不必你品评,但凡你说出明儿来,我也服你。”
“呃……”正鸭舌就酒逍遥得意呢,蓦地一下子卡壳了,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唉……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此曲名《秋水》,取《庄子》篇名,又叫《神化引》,借庄周迷梦蝴蝶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