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岚有些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在这恍惚的片刻,他似乎从这个二十岁的男孩身上看到了庄建宁的模样,庄建宁也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暴怒,像头发疯的狮子,她应该觉得恨的,可偏偏生出了一点儿似乎名叫怀念的情绪,这情绪让她觉得自己更加恶心了。
然后她露出一个笑意,那笑在这阴雨绵绵的天里,显得阴森又疯狂。
人都是有恐惧心理的,也是有英雄主义情结的,有些时候,过分的恐惧反而能激发人的逆反心理,从而生出无坚不摧的力量,庄衍几乎是跑过去的,黑洞洞的枪口像是一场噩梦,景博轩身上的血让他头脑发昏,四肢冰冷,他本该害怕的,可是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向邢岚,他想夺了她的枪。
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
邢岚像是吸了毒犯瘾的人,浑身抽搐着,带着不正常的癫狂,庄衍以为她在害怕,他以为这是个好时机,他以为自己能制服她,可是枪口突然对准他的时候,他毫无准备。
他离她很近了,在她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带着绝望的心情猛地往前扑了一下,有疼痛从五脏六腑蔓延,他在邢岚的耳边说:“我恨你!”曾经有多爱,有多渴望,就有多恨,甚至更恨几分。
那三个字携裹着疾风骤雨猛地敲打在邢岚心口,她那癫狂的目光才稍稍有了那么一丝清明。
她没有想伤害庄衍的,她没有想伤害自己儿子的,没有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句话她曾满怀恨意地对自己的父亲说过。
她哆嗦着手,哆嗦着嘴唇,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哆嗦着,然后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与远处秦思妍的尖叫混在一起,天空似乎更加黯淡了几分。
安安被庄衍那一声怒呵惊醒了,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打了110和120,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警察和医生说了什么她也几乎听不明白,像是被打碎了,怎么都拼凑不起来。
景博轩已经昏迷了,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到安安的身上,是温热的,黏稠的,安安浑身都在颤抖,只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景博轩……”
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每个字都像是浸了鲜血。
她不敢站起来,不敢碰他,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她怕一不小心他就没了,她害怕的要死。
这一辈子她从没有很强烈地想要什么东西过,得到与失去,随缘就好,只有这一刻,强烈的*在她每个细胞叫嚣,她甚至对那个从来不相信的神祈求,求它让景博轩没事!
她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
☆、47|3。15√
这世上大多数人的一生,甚至连一场抢劫都不曾遇过,电视电影里的枪林弹火都是浮在尘世外的一个帘幕,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
“但世事总是无常的,尤其我们这些人,掌握着别人没有的资源和人脉,还有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很多事都会发生,破产,谋杀,恐吓……平凡这两个字天生就远离我们,你嫁了这样一个男人,遇事就不能只是哭。”叶绍庭坐在安安身边对她说,那语气里有一丝严厉,“你得振作起来,现在媒体都在外面堵着,你这个样子是想明天的就出个幻影董事长疑似死亡的新闻吗?”
距离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了,几个小时之前医生和警察几乎前后脚赶到墓地,邢岚精神失常,最后一发子弹要往秦思妍身上招呼,被庄衍给拦了下来,庄衍腹部和右臂各中了一枪,伤势比景博轩还严重。
邢岚被逮捕,故意杀人,非法携带枪支,等等罪名,律师说她逃不了死刑,最低也是无期。
安安茫然地对着叶绍庭点点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手术室门口的指示灯。
红色的“手术中”字样,她紧紧地攥着手指,想要那灯灭掉,又害怕它灭掉,矛盾让她心里越发没底,越发恐慌。
“枪是非法入境,子弹是在黑市上买的,制作不合格,杀伤力小了很多,又不是在要害部位,他命没那么脆的。”叶绍庭看着安安那副样子,最终还是没能对她拿出更强势的态度。
如果可以,景博轩大概也希望把安安放在象牙塔里,让她一辈子都单纯快乐地生活下去,可很多时候,总会事与愿违。
公立医院接收到景博轩的时候,消息就泄露了出去,媒体铺天盖地的新闻。恐怕不出一日,幻影就要经历一场大动荡,现在需要一个能够稳得住局面的人,安安最合适。
可她?叶绍庭轻蹙了下眉,然后叹了口气,觉得不大可能。
安安明白她需要振作,可就是无法抑制自己,那种遥远的恐慌又席卷她,让她浑身冰冷,快要窒息了。
爷爷死的时候就是这样,浑身是血,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干净,温热的身体一点点变冰冷、变僵硬,然后永远变成一把骨灰,躺在逼仄的墓室里,再也不能和她说话,不能和她一起吃饭,再也无法相互拥抱温暖,那种绝望和空虚,会在每个漆黑的夜里密不通风地笼罩着自己,让人切切实实地体会一把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可是人总是有感情的,那感情越厚重,越无法忍受死亡和病痛。
护士来来回回地跑,门每打开一次,安安的呼吸就停止一次,没有下病危通知书,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