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大约看出了他过分向内伸展的情绪,开始教他画画,不,起初不是画画,是背书,四书五经,儒释道,各种典籍,还是个儿童的他自然什么都不懂,傻傻的,每天摇头晃脑像是背顺口溜一样背出来,倒是让他无所事事的大脑多了一点可以去消遣的东西。
他其实至今还不是太懂那些书的意思,但是某一刻的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些句子,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带和某种冲破灵魂的力量,那些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力量。
他从小就不喜欢老爷子,对待安安和蔼的过了头,对待他就像是个古代私塾里的先生,似乎时时刻刻板着脸,那双手里仿佛有把无形的戒尺,好像稍不留神就会让他手心开花。
如今别人宣传他会说他国学家底深厚,其实都是狗屁,就像小学生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一样,摇头晃脑地背完了之后,鬼知道那一群呆头鹅在干嘛!
他是十岁的时候认识秦思妍的,虽然同住一条街上,但他过分的内向,让他在十岁之前基本没有朋友,他对她的记忆是从十岁的时候开始的,那一年她十五岁,个子高,浑身是种娇生惯养出来的丰腴,给人的感觉像《红楼梦》里对薛宝钗的描写:“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
然而这都是假象,她端端正正坐在那不说话的时候倒像是那么回事,一说话骨子里那股叛逆的混账气就呲呲地往外冒,毒气似的,挡都挡不住。
他认识她那天她丝毫没有形象的在树上趴着,她妈妈拿着扫帚在下面叉着腰骂她,“你个小兔崽子,不上学你要干啥?造反啊是不是?现在社会竞争多大,初中刚毕业,你是想出去给人搬砖吗?……给我下来,滚回去上学。”几句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说。
她像个诡辩大师一样面不改色地反驳,“我不去,我不喜欢上学,反正九年义务教育也教育完了,又不是文盲,做什么都行,我就是不想上学,每天被老师骂,我不要这么没有尊严地混日子。”
“呵,还尊严?要尊严你就好好学习啊,你看人家安安,连着跳级,比你小三岁,比你年级都高,你也不害臊。”
“人各有志,我又不是学习那块料,你不能强迫我。”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反正我不上学。”
那股固执的熊孩子气,真是自带欠揍光环,她妈拿着“武器”恨不得砸她身上去。
他坐在远处的石板凳上,路灯投在旁边,他正好在阴影处,全程光明正大地观赏了这一场熊孩子造反大戏。
她母亲骂累了,问她下不下来,她不下,于是秦妈回去搬梯子准备把她揪下来好好修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看着母亲进了家门,她手脚并用地往下爬,无奈刚刚情急之下爆发的超人类之力让她有本事爬到树上,却没胆子爬下来。一直倔强地跟个疯狂的石头似的跟她妈吵架的人,顿时怂成了一团包子,带着哭腔在那儿乱骂一气。
看了那么久的戏,他自觉地上前,准备帮这一块疯狂的石头成功潜逃。
然而这块硬石头显然没那么好的脾气,倒打一耙骂他“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后来不情不愿像是施舍似的睨着他说:“接好了!”
她从树上没形象地滑下来,他张开双臂去接她,鉴于某种无法口头描述的巧合,他一手抓在了她的胸上,青春期刚发育的女生,像硬硬的某种果核,带着又软又硬的触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忘记把手拿开,这块疯狂的石头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俩人的梁子算是从那个时候结下的,从此山水相逢,免不了互相贬损,这种感情坚固地像根一样狠狠地扎在土地里,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包括他自己。
唯一值得歌颂的事是,他无限向内延展的情绪,在这个合适的契机,有了一丝丝向外冒的架势。
他把对她的感情归为爱情亲情和友情之外的第四种感情,至于那是什么,鬼才知道。
不知不觉走到了街口,卖毛笔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埋在纸堆里写字,提笔落下,板板正正,他忽然想起爷爷跟他说过的说话,“这写字,如做人,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才是,吊儿郎当的,写出来的字也难免透着猥琐之气。”
种其因,承其果,不行,他得负责,不能白把人睡了。
想到这里,他掉头往里走,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豁出去了。
安安站在二楼靠街道的窗户旁接电话,就看见庄衍气势汹汹一副要去打家劫舍的样子往秦家去,她挑了挑眉,挂了电话的时候,扭过头对身后某个极度自恋地翻看自己画像的人说:“小庄去找思妍了。”
景总翘着二郎腿,静静地欣赏着媳妇儿的画作,他把每个关于他的都挑出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看,揣摩着她画这些画时的心情,觉得人生再没有更圆满的了,闻言只是挑了下眉,“哦”了声,“这不是挺好的吗?”
安安敲了敲刚刚挂断的电话,歪着头说:“可是……思妍去相亲了!”
☆、44|3。12√
庄不予葬在西郊半山的墓地,盘山路不好走,从和平街到那里,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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