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婆子心中一惊,手中的木碗撒了一地。
寿王穿着一身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对面的江宁城。他既然说了今日必克,总要做个姿态,所以自今天开始攻城,他就一直站矗在这里。此时天凉,他穿这一身倒也不觉得闷热,只是他这身铠甲虽然用的是上好的铜铁打造,还是有二十多斤,就算他一直骑在马上,这么一直板着腰也很是辛苦。
他面色阴冷的盯着河对岸,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冲上去,又一个个倒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在他看来,江宁只要再加一点力就可以推到,但这一点力却不知道用到什么地方。蓦地,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只见一个身体彪悍的兵士攀上了城头,那兵士看样子也是个小头目,也是被打恼了,上面的衣服已经脱了,此时正光着膀子与城上的人厮杀,那一片早先守在城头处的兵士已经被他砍了,此时是一个瘦弱的乡勇在抵抗,那乡勇倒是拿了一把长刀,但两下就被他的兵士砍翻在地。
寿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攻城,最难的就在刚登上城头的那一刻,在那一会儿附近的士兵都会过来,但只要攀上城头的那个士兵能坚持片刻,待到攻城一方的士兵再上来几人,形式就会逆转。
“本王就说嘛,今日必能攻克江宁!”
而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庞然大物扑向最先的那个兵士。不,那是一个妇人,一个身体肥硕的中年妇人,只见她以雷霆之势向那兵士扑去,那兵士本也是个彪形大汉,可在这妇人面前简直就像个小孩子。那兵士显然也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人物,当下就愣了一下,待他回过神,立马举刀就砍,一刀正中那妇人的肩膀,鲜血四溅,可那妇人竟仿佛没有感觉,已把那兵士抱在了怀中,然后大吼一声丢了出去。
……
这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看到的敌我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一下。寿王瞳孔猛的一缩,不知为何,心中竟有隐隐的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而在此时,那肥硕妇人则转身把早先倒地的瘦弱乡勇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仇恨。
在倭寇进城肆虐的时候这个仇恨产生了;在寿王叫嚣着要把江宁上下变为齑粉的时候,这个仇恨加剧了;在张氏母女死在城下的时候,这个仇恨背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了;在一个个乡勇登城而又被砍杀的时候,这个仇恨已经无可化解。
寿王并没有认真的去想过其中的道理,但此时他也是脸如锅底,眼见士气有所降落,他招来亲兵:“传我的令,第一个攻下城头的,赏银五百两。今日攻下江宁赏银八千两!”
这是实打实的重赏,那亲兵也是一怔:“殿下?”
“去!”
亲兵不敢犹豫,纵马高呼起来。这声音一传出,上下一片轰动,本来已经有些打不动的寿王军队又鼓足了劲。五百两,足够回家买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子子孙孙都不愁嚼用了!重兵士发一声喊,更拼命的向上冲去。江宁城头的守卫咬着牙的抵抗,但他们本来就是久战之兵,虽然这些日子在高老爷的调度下,城中各大户都拿出了粮食,全城上下也都先供着他们,但这些日子的伙食标准也一日日的降了下来。最初的时候,每天还有两顿肉,厚厚的肥膘,看着都能下饭,现在已只变成肉汤了。当然,糙米饭还是管饱的,但这么大的消耗,只是米饭已经跟不上了,打到现在很多人已经脱力,全凭一口气在支撑。而现在,他们的气没上来,城下的士气却逼的他们几近绝望。
“大人,今日恐是守不下来了。”张千户拿了一把大刀支在地上,这些日子下来他是完全变了样子,不说身上,脸上就有一道从右眼角到右下颌的伤疤,那伤已经好了,但肉还翻着,可见当时受伤之重。
高老爷点了下头,他比前段日子更瘦了。过去的高老爷是个美男子,不胖不瘦,丰神俊朗,一把长胡须修剪的非常符合这个时候的审美观。但现在,他的胡须已经被剪断,只有两寸长短胡子贴在下巴上,看起来很有些怪异。脸颊深凹,一双眼里满是疲惫。他脸上没有带伤,但左手掌心却有一道可怖的烫伤,那是两天前一个逆兵攻上城头,其他人也来不及补位,他抢先端着一锅开水浇下。那个铁锅右边还有木柄,左边的只剩一个铁条,平时用的时候要找破布裹缠,当时他顾不上,就那么直接端了起来。倒是阻止了攻势,他的左手却也被严重烫伤,这么两天还没消肿。
“若真事不可为,将军就降了吧。”高老爷慢慢的开口。
“大人这话我却不爱听,我老张虽没什么文化,良心还是有的。打到这个份上,那什么狗屁寿王就是龟蛋儿子,要我跪他,老子宁肯再去杀两个贼兵!”张千户说着吐了口痰。江南之地,人物风流,就是街上赶车的也爱吟两句风雅,张千户过去在这里做官,人也变的文绉绉的,这段日子却是把兵痞气全逼出来了。
“我知将军忠义,只是望将军为这江宁上下投降。”张千户一怔,高老爷又道,“若是将军献城,那寿王总不至于屠城吧?”
张千户没有出声。他知道高老爷的意思,打到这个份上,他们艰难,寿王也不是太好过,特别是眼看朝廷的增援就要到了,所以不管寿王早先说过什么,但眼看他开城而献,总会接受一些条件。可若让他真的打进来,这江宁上下立刻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既如此,大人何不与我一起?大人的忠义朝廷必是看到了,就算、就算……”
高老爷摇摇头:“我不能对不起二娘子。我死后,家中老母与四姑娘还要靠将军照拂了。”
他说着,转过身直直的看着张千户,此时他们就在城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做什么动作,但他的目光神情却充满了托付。这段日子他与张千户生死与共,倒也不用再说什么客套话了。
张千户心中酸苦,大吼一声:“说着些做什么?今日先杀敌个痛快!”
他说着,跳出去,一刀劈向一个刚爬上城头的逆兵,他如此勇猛,也带的城头气势一振,总归是渐渐弱了下来。眼见下面登上城头的逆兵越来越多,乡勇伤亡越来越大,张千户心中也产生了一阵绝望:真的不行了吗?坚持到现在还不可以吗?援兵不是已经来了吗?他们在做什么啊!
下面的寿王一阵欣喜,快了快了快了,这次是真正的快了!江宁,终于要被他打下来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一种说不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就见一个百户慌里慌张的带着人跑了过来:“殿下大事不好了,杂营炸营了!”
寿王眼前一黑。他号称二十万,其实真正的兵士不过几万,下面十多万都是夹裹的两地民众。这些人过去大多都是农民,就算有少量的乡勇,和正规官兵也不一样。寿王夹裹这些人,一是为了声势,二来也是想让他们充当炮灰。前些日子攻城,他没少驱使这些人上前消耗江宁的能量,不过今天为了一战成功,这才完全换了真正的官兵,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却炸营了!
“怎么回事?牛聪呢?宋时呢?他们是做什么吃的?怎么会让杂营炸了的?”
这些民众既然是夹裹的,他自然不会放心,每处夹裹的大营旁都会再设一处小营,里面驻扎的却是真正的官兵了。民众胆小,一个官兵就能震慑着一群百姓,放上几个百人队,足以镇压一个万人营。今天他前来攻城,就放了两个千户在后面,就算有些动弹,也应该能镇压下去。
“牛宋两位将军正在镇压,但炸营的太多了,好像还有官兵,殿下,速速派人救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