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人,田里随便能有多少出息?早些年还有朝廷的军饷补充,这些年却越发少了。我也不怕大人怪罪,其实附近几个卫所都有些吃海贸。”
高老爷点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此事,本官也能理解。”
张千户心说你还是没理解,不过他现在同高老爷坐到一条船上了,有些事也没必要再瞒着,当下就道:“咱们要海贸,那就绕不开东海舰队……当然,大人,我不是说所有卫所都投敌了,不过,总是有所顾忌吧。”
高老爷呆若木鸡,彻底说不出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看向张千户,张千户一接触他的目光就知道他想什么,连忙道:“小的在这江宁,也置办了一些产业,倒不靠着海贸。”
其实他早先也是动过这个心思的,后来想想江宁也不直接靠着海,他若插手这一块,还要受人辖制。好在江宁富足,他做点别的也完全够了,却想不到歪打正着……不过,他这算正着了吗?
对于目前的战况张千户也是心中没底,他觉得寿王的军队应该比现在更勇猛些的,当然他倒不是嫌弃对手太弱,而是他本来已经做好了逃窜乃至殉城的准备了,现在还能坚持这些天,实在让他在庆幸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这样的军队还谈什么谋逆?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不过这是一开始,后来一天天打下来,张千户也没空想这些了,他每天忙着拉人上城头,东奔西走。白天担心攻城,晚上担心夜袭,他的肩膀在第二天的时候就被砍了一刀——是城内一个奸细做的,当时做好了包扎,但因为劳累忙碌一直都没能好,现在已经有些发臭了。多少年将养锻炼出来的身体,就这么毁了,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被打下来算了,可每天他还是坚持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坚持。是怕将来朝廷责怪?不,他现在都不见得能活下来,更何况将来了。那是对圣上的忠心?他连明年的年号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什么忠心了。而且,这不管怎么打都是老朱家的天下,他对谁尽忠不是尽?
但他还在坚持,咬了牙拼了命,把自己的家丁亲兵都投了进来……他一直记得高老爷在第一天说的那番话,一直记得他说的一个词:良心!
他想,他在江宁多年,生活顺遂,现在,是他回报的时候了。他不管蒋王当皇帝也好,寿王当皇帝也好,不管是谁当皇帝,他只知道江宁若就此城破,这城中百姓都要遭难,一个会指使倭寇杀伤抢掠的人会爱惜百姓?一个信誓旦旦说要江宁化为齑粉的人会爱惜百姓?
不,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也克扣过兵士的军饷,也收过贿赂,就和高老爷相同他做了大多数当官的都会做的事情,但他和高老爷一样有良心!
不知不觉中,张千户已经拿高老爷做标尺了,这倒不是他多么崇拜他,而是高老爷真的做到了他所说的不下城头!从他那天登上城头后,不管情况再危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高老爷都没有离开过。张千户本来对高老爷没什么感觉,现在也有了敬佩,并有了一番比较的心思:“他一个文官都能做到的,我一个武官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有他们这一文一武江宁两个最高官员守着,其他官员自然也只有恪尽职守,一般百姓军士看在眼中更没别的想法:官老爷们都誓死抗敌了,他们还能如何?特别是一般百姓,知道若要让下面的逆贼进了城,家破人亡都是轻的。
众志成城,江宁就这么奇迹的守了一天又一天。而随着江宁的坚守,寿王大营里已经吵翻了天。寿王的军队,除了自己的府兵、偷偷养的私兵,更多的是来自于几地卫所,而这些人因为来历不同,心思也各异,打起仗来还互相推诿。现在江宁久攻不下,一个个就开始找理由了。这个说那个不用心,那个说这个没用力。
寿王高坐在帅帐中,始终一言不发,待下面人吵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是谁对我说江宁三日必破的?”
一个将领低下了头。
“是谁对我说江宁五日必克的?”
另一个将领低下了头。
“但现在已经几天了?谁能告诉我已经几天了?”
一众将领都低下了头。寿王冷笑了一声:“我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我们这一支队伍就是吸引朝廷目光的,让京中诸位忽略蒋王和东海舰队。所以你们一个个就想着保存实力,待将来再建功立业。可你们现在有没有想过,你们现在,能吸引谁的目光?朝廷要知道此地情况难道看不出我们的打算?两天,我再给你们两天的时间!江宁一定要拿下,这是咱们攻的第一座城!若江宁拿不下来,咱们就沦为笑话了!”
“殿下……”一个舟山的千户大着胆子道,“咱们是有些小久久,但这些天兄弟们也尽力了,咱们千户所满员不过八百七十六人,这几天只是战死的就有七十六人了。虽然殿下体恤抚恤给的重,但兄弟们的士气也很受影响。”
虽然两王的旗号打的响,可这毕竟不是对外战争,又处于谋逆的地位,一般兵士心中总有些犯嘀咕,再遭挫折,士气也更为低落。总算寿王手里有大把的银子,整只军队状况还过得去,可照这么下来下面的战斗一样不好打。这种情况不仅舟山有,其他几地也是如此,当下又有一个千户道:“是啊,殿下。都打到这个份上了,我看不如就让那对母女出来吧,说不定她们一出来那个高知州就降了。”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看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咱们来的突然,江宁就没准备,根本就没多少守兵,现在就是硬撑呢。”
“高知州撑了这些天,对朝廷也算有交代了,现在就差给他个理由。”
……
你一句我一言,寿王的脸色越发难看。张氏母女是早就到了,但他却压着没有让送上去,倒不是对她们有什么体恤,而是他受了高老爷的刺激,发誓要把他千刀万剐,却是不想受降了。张氏母女当时一到,他就想推她们出去砍了,是下面人好说歹说这才留着。这些天也不是没有人私下劝他,可他总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江宁就这么难打。
是,江宁的城池厚了些,上面还有火炮守卫,但他们人少啊!就那么一点人,他的大军啃也能把他们啃完了。但现在已经十二天了,江宁还屹立在那里,高老爷还穿了一身知州的衣服站在那儿,看起来就像是在打他的耳光。
他真恨不得一炮攻开江宁城门啊!在这么想的时候,他又可惜早先没找蒋王要一尊新铸成的红衣大炮,若是有那个大炮在,江宁早就被拿下了吧。
再看下面进言的将领,他更是暗恨。这些人一个个畏战不前,真是该杀!不过现在他们还有用,只能暂留了。
“殿下,军心可用。”他的一个幕僚趴在他耳边低语,他心中一凛。知道这几天的仗打的窝囊,若再不想办法,恐怕就会有别的变化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计较,“诸位既是这么说了,那明日就把那张氏母女拉到城前。”
听他终于同意了,众将领纷纷松了口气。
“但若那高知州依然不识好歹,又要如何?”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的森然,下面的将领一冷,纷纷叩首,“必效死攻城!”
“好,我记得这话。诸位的要求我都应了。我的要求,也还要各位努力了!”
第二天一早,张氏母女就被拉了出来。这几天他们的日子倒也不算太坏,虽然寿王不待见她们,其他人却知道她们还有用处,因此拨了一个专门的帐篷不说,还拨了一个妈子过来,分给她们的吃食也还能凑合,也没有人来骚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