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偶尔有人窸窣低语。孟小北闭着嘴巴嚼面包尽量不发出声音,斜眼默默地瞟旁边那倒霉男孩围着画架沮丧地转,这事可帮不上忙。
前面的大辫子女生画得飞快,然而上色太深,把她老爸一只眼睛几乎画成个黑疙瘩,画面现出“阴阳眼”。素描切忌上手就涂太黑,画上容易,涂掉可就难了,傻眼了。
孟小北身后那哥们儿,用笔太使劲,劲儿大了,戳到画板边缘,噗的一声,笔尖直接折断。
那男生碰碰孟小北的肩膀:“不好意思哥们儿,你还有富余的2B吗?……4B也成啊!”
孟小北把削铅笔刀都塞给对方,低声道:“我都听出来,你使太大力了。”
“你听着不像素描,你都快赶上雕刻了,你拿的是刀么?”
“你笔尖一崩,我后脖子一坑!”
周围几个人噗噗地笑出声!
孟小北吃掉面包,继续完成画了一半的轮廓。他闭上眼想象心里那个人的模样,睁开眼画。
默画就是这样,全凭画手主观印象、理解,可以天马行空,自由随意地发挥对于一个人物感觉。但是,越好看的人就越难画,因为太英俊,太完美,眉眼身材每一处比例都恰到好处。
少棠就属于那种很好看的人,以至于孟小北在很多场合画他男人的时候抓不住重点,很难说少棠相貌上最耀眼的特征是什么。少棠五官鼻梁线条略柔和,沉默时双眼含水,气质却没有一丝阴柔或者女性化,两鬓发根削平,显得阳刚。
孟小北画那一双眼睛,就费掉几乎一小时工夫,仔细雕琢上眼睑和睫毛,时间像跑表上迅速跳动流逝的数字,以至于后来他忍无可忍将腕表扯掉,丢进书包,不再看时间。他画少棠的手的时候,嘴唇忍不住弯出弧度,偷着想乐。太熟悉那只右手,每一根手指关节的凸起,弯曲度,圆润的指甲,甚至每根指头指纹上的漩涡,他都能用自己全部感官描绘出图案……
孟小北估计,少棠今天赶回部队值班,这一上午,肯定没少打喷嚏,浑身都不自在呢!整整三小时,他手里笔下就不断地琢磨描绘这个人。
考完素描已经是正午,学校食堂匆匆吃个盒饭,下午还有关键一科。
对桌吃饭的大辫子女生苦笑:“我画了三年爸爸,这是我画得最糟糕的一幅爸爸!我爸长得不是那样,又黑又糙还有个大酒糟鼻,我真想把习作交上去。”
马尾男生仰面哀叹:“老子更惨,老子那支最好用的铅笔咋削都削不出,削出一段,是断芯儿,再削一段,还是断芯儿!天亡我也,非战之罪啊!!”
坐后面的哥们儿问孟小北:“嗳同学,你画的谁?”
孟小北说:“我干爹。”
那哥们儿评价道:“我坐得靠后,前面人我差不多都能看见,我觉得你画得好。”
孟小北中午在车来车往的胡同口,给少棠打了个电话,忍不住想听对方声音,求个心安。
少棠好像就守在办公室电话机前似的,铃才响一声,绝对没有第二声,少棠立刻接起来:“怎么样?!”
孟小北问:“干爹,你今天值班痒了没?”
少棠:“……什么?”
孟小北:“你浑身痒痒么少棠?!”
少棠急得想捶电话:“别废话了,何止是痒,老子浑身都他妈不对劲,上午训练我都出错了!你到底考怎么样,痛快麻利儿给我句话!!”
孟小北沮丧低声道:“一般般吧,说实话我也挺紧张,只发挥百分之七十水平。”
少棠愣了一下,下意识安慰:“没事,放松,考什么样老子都认你,又不会不要你了……你考试画的什么?”
孟小北终于装不下去,噗得乐了:“我画的你!!”
少棠皱眉,也忍不住乐:“我操,你小子要是没考出个高分,我是不是还得担一半责任?你把我画得成不成啊宝贝儿?”
孟小北说:“画得好不好我真不敢说,但是从收卷那个女老师的表情,我能看出来,我考卷上这模特一定是全班所有模特里长得最俊的!……她拿着看了老半天!”
少棠电话里低声骂,你小子能给我正经点儿、别损我成么?你爹一上午值班比你还累,悬着一颗老心呢。
待到下午重新进入考场,放眼一望,教室内考生人数已经灭掉五分之一。有几个北京本地“突击队”的水货,直接被上午素描一科干趴下,知道竞争没戏,下午回家不考了!剩下的考生,即便是上过考前培训班、练笔多年的美术特长生,遭遇这种大考,在机遇面前是胜是败,拼的就是多年功力厚积薄发。
外地长途跋涉进京赶考的考生,很多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仍都在坚持,每人心底都留存一线希望。
监考老师下来发题,考场内刮起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