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慕容子青也不顾正在议事的外臣,猛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紧盯着内侍一字一句道:“好好的一个人,什么叫消失了!?”他一声怒喝已出,目光如电,五指紧握成爪,眉宇间染上了阴森厉色。内侍浑身一抖跪倒在地:“皇上……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她……”
“你们统统退下!”慕容子青将视线转向下面赐座了的几位大臣,一挥袖,颇为不耐道,目光又移向了那跪倒在地的内侍身上。
群臣退下,慕容子青一手就将那内侍抓了起来,扼住他领子,目光沉沉地逼问道:“把来龙去脉给朕说清楚。若是你敢在朕面前胡编乱造……”
“奴才万万不敢啊!”那内侍满脸惊惶地摇了摇头,忙不迭细细叙述起来:“娘娘说要休息一会儿,就将宫女们赶了出去,一个人待在寝宫里歇息。等到午膳时间,宫女去叫,人……人不见了!但宫女们在外面清扫,谁都没看见娘娘有出来啊!”
慕容子青猛地松开手,内侍“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还没站稳身体,慕容子青就有如一阵风般拂袖而去了。
钟粹宫跪了一地的宫女。慕容子青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们的脸,嗓音似是从冰潭里捞出来似的,不带一丝感情地询问:“皇后呢。”
“禀……禀报陛下,娘娘只是说要小憩,奴婢……奴婢久久不见娘娘传膳,恐伤了娘娘身体,这才大胆打扰娘娘安睡,不想……不想娘娘人却是不见了……”
那宫女话还没说完,小几上搁放着的檀香炉就已经被慕容子青猛地掼到了地上,因着方才碰到了那滚烫的烟,手指头都被烫成了红色,有内侍不由慌张地靠过来,惊叫道:“天啊皇上伤到手指了,快——快请太医!”
内侍惊惶的话才说完,慕容子青就猛地抬起脚将他一脚踹了开来。他阴狠的目光让宫人们有如赤裸地待在冰天雪地一般,只觉得全身发寒,不由瑟瑟,直至慕容子青的嗓音响起:“找!就算把整个皇宫都翻遍!都要给朕找出来!!让全部人都找!!!”他的怒吼声猛地响起,那被踢飞的内侍又爬起来,带领着一众跪在地上的宫人们一哄而散。
而慕容子青软软的靴子从那个檀香炉的碎片上踩过,他怔忪地坐在了美人榻上,手指被烫的发红他却恍然不觉,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
他是知道的,那句“少爷,我喜欢你”从来只是敷衍,她从不曾喜欢他,只是迫于权势,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直不知道,他所谓的“丑丫头,你一定喜欢本少爷喜欢惨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他骗了自己这么久,差点就要相信了,可是……她却消失了。
丑丫头,你是不是讨厌我。即便我那么小心遮掩着,不让你发现的,只是不想被你讨厌,可终究……你还是发现了。你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真的被我瞒过去。
美人榻已经一片冰凉,而之前她明明还躺在榻上休息。慕容子青脱去软靴,静静地伏在美人榻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丑丫头,你要是只是躲在这宫里,我就原谅你,你若是逃走……等我抓到你,我便会将你一直关在我身边,再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你只是还不明白,我变成了多么可怕的人,只因害怕会失去你。
慕容子青蜷缩成一团,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渗出,滴落在已经冰凉的美人榻上。
收到江蓁死在慕容府的消息已是将近酉时,慕容子青连晚膳都没用便早早地去了慕容府。自从他逼宫登基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慕容家,因为他知道,比起立刻处置慕容家,这种晾着才是最让他们紧张不安的——而那些做过亏心事的人更是如此,他晾着他们,并不代表他要放过他们了,只是……他要让他们后悔!让他们饱受折磨!
杀了他们,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么。可是,江蓁却死在这里。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慕容子青是不想信的。他在找了一遍宫殿都没看见江蓁时,已想到了她是用轻功逃出了这座皇宫,真是可笑,她终究是用了他教给她的轻功,逃离了他的身边。
不过,慕容子青只是以为她不过是憎恶他,所以才想远远逃开,却没想到……她竟是死了?
死了?死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死……慕容子青浑浑噩噩地穿过慕容家,来到当初只有他与丑丫头两个人住的院子里,曾经这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的牡丹,全数被他找花匠移到了钟粹宫,又因为嫉妒她对牡丹露出的温柔神情,亲手将那一丛牡丹摧毁。
不曾想,她现在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院子里,面庞上甚至还带着一抹轻松愉快的微笑,仿佛赴死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反而是她最开心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了彻底逃离我,甚至不惜死吗……慕容子青在看见江蓁尸体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到了尸体面前,全身一软,便是无力地跪倒在了她身边。
这寒冬腊月的冬日,她连嘴唇都冻青了,小脸一片雪白,冷吗?你也会觉得冷吗?像你这样冷酷无情只会让别人冷的女人,也会觉得冷吗?你有多冷!你会有我冷吗!心脏仿佛被掏空,只剩下乌溜溜的一个洞,能感觉到寒风从心口穿过,整个世界都空寂无声!有我冷吗!慕容子青颓然地垂下手,轻轻地抚过她一片雪白的面孔,满脸绝望。
“你竟是这样恨我吗?”慕容子青喃喃自语,垂下的眼睫微微颤抖,忽然的,天空下起雪来,一片一片的雪花轻轻落下,落在他眼睫上,化成一颗雪水,滚动而下,有如一滴眼泪,滴落在江蓁雪白的面孔上。
有内侍小心翼翼地为慕容子青打伞,慕容子青眼珠子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取下了自己肩上的大麾,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江蓁身上,只露出一张小脸。
“不要让雪落在她脸上。”慕容子青冷声命令,那执伞的人便往前挪了挪,将江蓁的尸体也照顾在了伞下。她非要躺在这片曾种有牡丹的院子里,如今院子里只有光秃秃一片,她孤零零一个,不觉得孤单吗。
慕容子青呆呆地跪在那儿不知道跪了多久,仿佛眼眸里只有她一人的身影,用手为她暖和面孔,又帮她整理头发,将她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下颔搁在她肩膀上,细细的絮叨地与她说着话,好像她只是睡着了似的,声音轻柔,时有中断,却一直没有停下。
“丑丫头,我不是答应过你,今年带你去看洛阳花节吗?你怎么不守信,你不是说要陪着我吗?”
“丑丫头,是我错了……我不该毁掉你的牡丹花,我们再种一次好不好,我再不使坏,你想喜欢牡丹就喜欢,你只要最喜欢我就好了。”
“丑丫头,你醒一醒,丑丫头……我不强迫你了,我们不住皇宫,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住在一起,我教你轻功,你帮我洗衣服好不好。”
“丑丫头,你说什么我都听,我再也不对你生气,再也不滥杀无辜,你无论说什么我都相信,你肯定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丑丫头,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把我所有的都给你,只要我有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
“丑丫头,你醒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
慕容子青毫不厌烦地呢喃着,仿佛要将所有没有说完的话都说与她听。说着说着,他声音逐渐哽咽,眼泪从他紧闭着的眼角滑落而下。雪花愈发大了起来,很快就给盖上了一层,他抱着她跪在他雪里,仿佛是个迷失了前路的孩子,眼泪仿佛不是他的似的一直流个不停,落在雪里,又消弭无踪。
“丑丫头,我爱你。”他将脸埋在她肩窝里,眼泪将她的脖颈打湿,他却只觉得冰冷。因为怀里的尸体再不会回应他。她就是这样狠心,宁愿死,也不愿和他在一起。我早知道你不爱我,却硬要倔强地留下你……我只是以为,你只是还不明白爱人的感觉,只要久一点,再久一点,你就能感受到……
可偏偏,我也不是会爱的人,从小就没人爱过我,手臂被恨我的人弄折,活在这慕容家就像活在地狱,只有你向我伸出了手。那么黑暗冰冷,令人窒息的河水里,你宛如一道光,向我游来,对我伸出了手。我紧紧抓住,以为只要抓住了,这个人就会属于我。我总在害怕,害怕你会走,害怕你不爱我,害怕你对别人笑,害怕你心里别人比我还重,害怕你开窍那天喜欢的却是别人。我害怕那么多事情,只能用尽一切令人不齿的方法都要抓住你。可你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