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白玉堂突然又问她:“一会儿你准备跟叶庄主解释清楚身份么?”
叶姝岚隔着帕子揉按着眼眶的手指停下动作,略微想了想,摇头:“还是不说了吧?”
——之前跟丁家人说,是因为没办法解释清楚自己突然出现的原因;对皇上说,是因为对方已经对自己的来历有所怀疑;而对白玉堂说……大约是因为心里不想瞒着这个人——至于为什么不想瞒着,叶姝岚没想那么多——但是,对于这里的藏剑山庄庄主,她并不想说明自己的身份。
因为一旦说出来,势必又要再复述一遍藏剑当年的模样。若是之前未曾见到藏剑如今萧条的样子,她很乐意一遍遍翻出记忆里华丽的画面让自己回味,也能够很骄傲地跟白玉堂炫耀曾经的大唐是何等繁华。
就像是短暂离家之人,就算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回忆也总是鲜活的,因为莫名总是有种“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之类的坚定念头。可是在看过如今的藏剑山庄之后,有了现在这份真实的萧条的对比,她才意识到记忆真的成了永远的回忆——回忆已然蒙尘,她再也没有办法随意地把它翻出来。
“不说啊?不说也好——这块布有些干了吧。”听了叶姝岚的话,白玉堂点点头,顺便取下对方眼睛上的布条,重新浸到水里。
对眼睛做了几次冷敷,虽然还是有些肿,但已经好了许多了,白玉堂这才带着叶姝岚回头去找叶扬。
到了花园却被园中家丁回复庄主去沐浴更衣去了。在详细一问,才晓得叶庄主已经命人将泰阿和千叶长生供奉到叶家祠堂,待沐浴更衣毕,祭拜过先祖之后再细看。
白玉堂也曾听叶姝岚讲过这两柄剑的来历,对叶扬如此郑重的态度也很理解。而叶姝岚听到叶家祠堂,便激动地想要去瞧瞧。
两人一同过去的时候,叶扬刚好沐浴毕,已经换上了一件新的黄衣,带着庄内的数人在祠堂内外排成几排,恭敬地跪地叩拜,祠堂正门正大开着,可以看见其上供奉着的一排排灵位之前安放着泰阿和千叶长生。
两人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因为内力深厚,又刻意隐藏气息,这般靠近倒也没被人发现。叶姝岚靠着白玉堂,随意往里头瞅了两眼,一下子便撞见排在前面的几个灵位的名字——叶兴叶起叶复……再加上眼前的叶扬……鼻头一酸,叶姝岚连忙扭过头仰起脸深呼吸,努力克制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藏剑山庄历历代代想要复起的渴望……她已经感受到了。
祭拜完毕,叶扬恭敬地将双剑从祠堂中取出,正要细看,这才注意到站在祠堂的白叶两人,略有几分尴尬地朝叶姝岚笑了笑:“这双剑亦是敝派先祖世世代代的执念,未曾问过叶小姐便送至祠堂供奉,是叶某疏忽,还望叶小姐勿怪。”
叶姝岚摸了摸鼻子,闷声道:“无事。”然后又瞧了瞧对方拿着剑的恭敬模样,又小声补充道:“要不我就把剑多借你一日,明日晚上再还我也成。”
叶扬眼神一亮,诚心拱手道谢:“多谢叶小姐。”
其余山庄弟子也跟着道:“多谢叶小姐。”
叶姝岚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道谢,突然温柔地笑了起来。
白玉堂瞧见了,扶额叹气。
叶扬微微一愣——这位叶小姐的笑容有点微妙啊……莫名让他想起当年他第一次把四季剑法完整地练完一套时,他父亲看着他的表情。
——可是这种充满期望的慈祥眼神该是出现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吗?
因为得以继续鉴赏两柄宝剑,叶扬非常热心地请白玉堂和叶姝岚在山庄留宿——反正庄内客房众多,而弟子数量相对稀少,留下他们倒是绰绰有余。
叶姝岚正好想再在庄内转转,同白玉堂商量了一番,便欣然应下了。
叶扬自是捧着宝剑喜滋滋地回自己院子里琢磨研究去了,而庄内其他人也晓得这两位是庄内贵客,无人敢怠慢无礼,两人正准备到处转转,就突然听到脚边传来一声软糯稚嫩的嗓音:“大姐姐,你是谁啊?”
一低头,就见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正仰着头头好奇地瞧着她,小男孩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精致小袄,滚着金边,领口还有一圈细密的白毛,把一张雪白的小脸衬得格外精致。
看到这小鬼,叶姝岚不禁想起京城的那三只小公主,立刻蹲下身笑道:“那你又是谁啊?”
“我叫叶正名,是藏剑山庄少庄主,你叫什么啊?”
“我叫叶姝岚……”
“你也姓叶啊?是庄里新来的旁系弟子么?”
“……”叶姝岚正要点头,又立刻冷不丁地回过神来:“不是哦。我是你爹拿的那两柄剑的主人。”
小正名的眼神一亮,一歪头:“姐姐也会剑法吗?可以教我么?父亲老是让我学习铸剑技艺,可是我更想学剑法!”
“剑法可难,你能学会么?”叶姝岚好笑地看着他,“既然你说你父亲总是让你学习铸剑,那你现在说说铸剑最关键的是什么,最辛苦的一步是什么以及最根本的一步又是什么?”
“最根本的就是选材。如果选材不好,纵是再好的工匠也打造不出极品兵刃;而最辛苦的就是锻打,又累又热,还要一直重复枯燥乏味的捶打过程,所以铸剑者耐性必须极好;至于最关键的一步,当然就是淬火了,若是这一步失败了,纵然原材料是千年寒铁,打出来的恐怕也只不过是块废铁罢了。”
小孩子的声声软软糯糯的,却是口齿清晰,条理分明,让叶姝岚有些惊喜——庄里的子弟,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很好了。
似乎注意到叶姝岚的心情,白玉堂微微俯下身,在叶姝岚耳旁道:“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叶家最小的一代里有一个天分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