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举着的玉瓶僵在了半空中,正摸不着底的时候,只听谢云开了口:“再斟。”
花魁不敢多说,堆起娇笑又倒了杯粼粼的酒液,眼睁睁看着单超第三次把寻常欢场客人欲求而不得的“入骨酥”一口闷下。
继而他面不改色,默不作声,似乎丝竹轻歌也全不入耳,直挺挺坐着与谢云对视。
花魁是真的不知道今天这俩贵客在玩什么把戏了。她直觉遇上了硬茬子,正想着要寻话来开解时,却只听谢云淡淡道:“你愣着干什么?”
声音轻慢,却话锋冰冷,花魁白嫩的小手不由自主哆嗦了下。
她只能强笑着再一杯接着一杯地倒,单超也不多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虽然没人说话也没人发难,但渐渐紧绷起来的气氛还是让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一整个玉瓶的酒都干净了,花魁终于鼓足勇气,委婉道:“奴家这两日偶感时气,因此才失了气色。若是客人不喜欢,楼里还有春花秋月几位姐妹,容貌才情也都是上上之选,客人可愿赏光看看?”
花魁的思路跟谢统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不喜欢没关系,换一个就是了。
这也是她知情识趣的地方,并不会因为客人选了别的姑娘就争风吃醋,话说得还很温婉乖巧,足见称心楼比别家教坊高明在哪里。
然而单超却一笑——那笑容很短暂,转瞬就隐没在了黑沉沉的眼睛里:“多谢姑娘盛情,不用了,都退下吧。”
花魁一愣。
“……客人可是嫌丝竹粗陋,不堪入耳?”
“不。”
“那可是姑娘们言行无状,难以入目?”
“也不。”
“那……”花魁还想说什么,单超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云:“师父我先出去了。要是师父你看中了哪个……或哪几个姑娘的话,尽管春宵一度无妨,我在外面等你就行。”
这世上还有师父教徒弟去嫖的,言传身教得真到位——这是花魁唯一的想法。
谢云缓缓伸出手,向外挥了挥,却是对着几个姑娘,说:“出去。”
花魁一言不敢发,慌忙起身后退,领着屋子里其他四个姑娘悄没声息地退下了。
待房里没有其他人时候,谢云才终于开口问:“你看不起她们?”
单超说:“没有。”
“长安城里官员迭变,多有世家大族一夕抄没的,深闺女眷便被发卖到教坊,大多就进了称心楼。这楼里姑娘别看是伎籍,很多人文墨才情都不输给锦心,别随便看轻人家。”
单超静了片刻,说:“我没看不起任何人。”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冷冷道:“谢统领——你那么看重锦心,三两句话都要带上,是因为她是武后所赐的缘故么?”
谢云倒没想到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略微一怔之后,毫不掩饰刻薄地挑起了半边眉梢:“我以为你愚蠢的程度起码比贺兰氏轻些,没想到是一样的,是我错了。”
单超:“……”
单超当即开口,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云突然问:“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称心楼吗?”
“……”
“称心。”谢云悠悠道:“先皇废太子承乾,嬖爱太常乐人名‘称心’者,帝闻震怒,收而杀之,坐死者数人。承乾哀哭不已,朝夕祭称心于苑中,以至于数月称疾不朝,最终谋反丧命……”
“因此称心乃是南风,”谢云的目光从眼角瞥向单超,似乎含着一股危险的深意:“也是这座教坊在长安城内名动四方的原因。”
单超瞳孔微微缩紧。
下一刻门扉轻敲数声,紧接着被推开了。四个身形幼小面容秀丽的少年鱼贯而入,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个个白嫩优柔,青涩稚气,排列开来向他们一福身。
单超愕然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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