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锦被不是昨日个刚送过来的吗,还是最上等的绸面料子,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太可惜了,其中一个中年仆妇小声道,“五小姐,此事夫人知道吗?”
王氏出身商贾之家,为人处世上多少是带了小家子气,斤斤计较,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倒也是个持家的好手,但毕竟是王侯府邸,哪能像寻常商贾之家那样的打理,然而慕容鹤不管事,王氏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上就愈计较,该克扣的就克扣,能省的则省,自然,每月就有多余的银子入库,王氏上交了大半,自己瞒着慕容鹤也留了点私房钱,慕容鹤见银子不减反而增多,便就更信任王氏,放心让王氏继续打理济阳侯府。这个开口质问慕容清染的仆妇,是王氏放在慕容清染这个院子四周,用来监视慕容清染的一言一行,言就算了,慕容清染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由于慕容清染性子孤僻,不喜欢下人伺候,这些仆妇平日除了洒扫庭院,偶尔,周奶娘可能会指派她们干些活,别的便什么都不用干,等她们洒扫完,慕容清染就会让她们马上离开。
周奶娘看了眼这个有些面生的仆妇,肉厚脸圆,一副尖酸刻薄像,她若没记错的话,此人是王氏娘家远房的一个姑表亲戚,隔了比较远,是王老夫人将人送过来的,王氏推脱不掉,就留了下来,好歹都是王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平日这王妈事事都向王氏禀报,就连芝麻绿豆这样的小事她都说,比如庖厨今日买菜专挑了烂菜叶以次充好,比如府里哪个小厮娶了丫鬟,哪个姨娘娘家的姐妹又来打秋风……府里有的没的,捕风捉影的,被她这么一说,往往王氏都信以为真,最近府里生事,每次都少不了她煽风点火。
“这是侯爷的意思。”周奶娘哼道,“夫人若问起,就让她直接去找侯爷。”为了这么点小事找慕容鹤,王氏更不会去,顶多在背地里骂五小姐几句败家,再从五小姐下个月的月钱中克扣些。
慕容清染也冷声道,“照周奶娘的话去做,不就几条锦被,我堂堂济阳侯府,齐州名望之族,难道连几条破被子都拿不出来了吗!”
“五小姐息怒,是老奴多嘴了。”王妈一见慕容清染动怒,吓得哪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匆抱起地上的锦被,逃似的出了慕容清染的屋子。
而剩下的那个仆妇,在周奶娘的使唤下,重新擦了遍矮榻。
“那里,那里,你怎么擦的,那么大的一层灰你都没看到,呵…还说是府里的老人,做这些事都做不好,留着还有何用!”
“动作快点,这么慢,你想让五小姐一直站在地上吗!”
……
周奶娘故意骂得大声,胡乱指挥,矮榻已经被擦的一尘不染了,她依然还要让那个仆妇继续擦。
王氏的人,不折磨下,怎么消这团火,周奶娘与其说是折腾这个仆妇,还不如说是在逗慕容清染笑,慕容清染轻摇头,“奶娘,可以了。”
“既然小姐话了,你,赶紧去把新褥子、锦被拿过来。”周奶娘拿起鸡毛掸子,用力打在那个仆妇身上,“走快点啊,难道要老娘踹你去拿吗!”
那个仆妇苦不堪言,王妈更是吓得脸色白,怪不得五小姐脾气不好,原来都是这个周奶娘教出来的。
须时,新的褥子、锦被都换好了,周奶娘这才挥手让她们两个退下,王妈如释重负。
“王妈,你等一下。”周奶娘又忽然喊住王妈,王妈整个身子一颤,双眼直盯着周奶娘手中的鸡毛掸子,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得这顿打。
周奶娘晃了晃手中的鸡毛掸子,慢慢道,“五小姐这一个月内闭门清修,你们几个不必天天来洒扫院子了,此事侯爷已经应允了,也同府里的常管家说了。”
“是。”来慕容清染这个院子洒扫,王妈自己是不乐意的,但王氏这么吩咐她,她也没办法,谁想整日提心吊胆地来见五小姐,万一五小姐心情不好了,拿她们出气,她们有苦都说不出,夫人再生气,还能处置五小姐,最多是罚五小姐禁足。
“五小姐,奴婢奉侯爷之命给您送晚膳了。”与此同时,屋子外来了几个丫鬟,为的是一个绿袄丫鬟,年约十八,眼睛水灵灵的,甚是惹人怜爱,是慕容鹤身边最得宠的一个侍婢,名唤怜霜。
王妈一看到怜霜,惊讶了下,这可是个连夫人见了都陪着笑的主,面上是侯爷身边的贴身侍婢,实则是侯爷的女人,果然府里传言是真的,侯府的五位小姐之中其实侯爷最疼的就是这位五小姐。
王妈愈加不敢得罪慕容清染,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心想着要赶紧把这事告诉夫人,免得四小姐吃亏。
怜霜自己拎着食盒进了屋子,她带来的几个丫鬟则留在了外头。
“放这里吧。”周奶娘指着一旁的桌子道。
慕容清染掀开珠帘,往里屋走去。
“五小姐,这些菜都是您最爱吃的,您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怜霜急得喊住慕容清染,侯爷对这位五小姐的心思,旁人不知道,她是看在了眼里,虽然侯爷没有明说,但她却看得真切,嘘寒问暖,日日三餐过问,这位五小姐皱一下眉头,侯爷都当是头等大事。
“本小姐现在没胃口。”慕容清染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就消失了人影。
怜霜早就料到慕容清染会有这个反应,嘴角一阵讥笑,摆什么侯府小姐的架子,过不了多久,还不是和她一样伺候侯爷,当侯爷的女人。
“这菜还不少嘛。”周奶娘打开食盒,的确是美味山珍,鲍鱼海参,便拿起筷子,准备要大快朵颐。
“周奶娘,这是侯爷为五小姐准备的膳食!”怜霜忙制止道。
周奶娘嘻嘻笑道,“你也知道,五小姐膳食挑剔,太烫、太凉,太咸、太淡,她都不喜欢,府里最近来了新厨子,可真苦了五小姐,这几日的膳食她没一顿吃得好。既然这是侯爷的心意,想必烧得菜都是合五小姐胃口的。谨慎些,我先替五小姐尝尝。”
迅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放入嘴里,在怜霜的目瞪口呆中,周奶娘呸的一口吐了出来,“鱼腥味这么重,你让五小姐怎么吃,幸亏是老娘先替五小姐尝了一口,否则五小姐今晚岂不要吃坏了肚子。”
“瞧瞧,这青菜叶子怎么这么不新鲜,你让五小姐怎么咬得动!”
“还有这虾仁,虾壳都没去干净,怎么回事!”
……
周奶娘每尝一口菜,就鸡蛋里挑骨头,怜霜看着一愣一愣的,不说这鱼肉,就是青菜,明明叶子青绿,色泽也不错,怎么就成了老叶子。还有五小姐的牙齿若不好,咬不动,府里恐怕就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牙齿好了。
“还说是府里最好的厨子烧的菜,呵呵,怜霜姑娘,你不会被骗了吧,老娘敢说,老娘我烧的菜都比这些好吃。”周奶娘放下筷子,一脸嫌弃,就差说这膳食只能丢出去喂狗,不是给人吃的。
“周奶娘,你好大的胆子,吃了侯爷给五小姐送来的膳食,还如此诋毁侯爷!”怜霜气得身子颤,脸通红,她是慕容鹤身边的人,在府里谁不敬她几分,何曾被人这么奚落过。
“侯爷最疼我们五小姐,怎会拿这等烂菜烂饭给金贵的五小姐吃。”周奶娘也不甘示弱,还扯大了嗓门,泼妇般哭道,“哎呦我苦命的五小姐,如今连用个晚膳都是些下人吃过的,啊,老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呢。”
下人吃过的,怜霜被气得要暴走,“你……你休要诬陷我,明明是你刚刚……”
“老娘刚刚什么。”周奶娘一副抵死不承认,又指了指外头的几个丫鬟,言下之意很明显,这里只有她和怜霜两个人,单凭怜霜一个人,无凭无据的,就算有人信也拿她没辙。
周奶娘吐了口唾沫星子,抹了抹嘴道,“怜霜姑娘,劳烦你再去庖厨跑一趟吧,这饿着谁也不能饿了我家五小姐,你说是不是。”
“你!”怜霜娇容怒视。
还未骂出口,里屋的慕容清染冰冷的声音却响起,“滚!”
一个‘滚’字,令怜霜全身都在抖,愤愤道,“五小姐既然要清修,这些日子怕是得吃粗茶淡饭了,奴婢这就给您送来。”
“小贱蹄子,你以为你是谁,老娘当年横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周奶娘脾气上来,便一把扯住怜霜的衣襟,“长得也不怎么样吗,侯爷怎么会看上你,要不老娘教你几招怎么伺候男人,免得你年老色衰,侯爷厌烦了你,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胡说什么。”怜霜到底脸皮薄,慌乱道。
王氏虽不管慕容鹤的这些事,但韦姨娘几个却对怜霜恨得直咬牙,只因没有证据,便也闹不起来,要是事情闹大了,怜霜自己心里也怕,方姨娘、韦姨娘这两个姨娘的泼辣,她是受不住的,尤其是韦姨娘,使起小性子来连慕容鹤都吃不住。
“五小姐救命。”怜霜挣扎,“五小姐,奴婢还得回去向侯爷交差呢。”
“吵死了,闭嘴!”周奶娘拖着怜霜,将她拖到了屋子外头,一推,喝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