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站在窗边,第一次觉得那两人夫妻的感觉,给人好舒服。闻姝与张染同在一起时,与他们各自的行为都有细微不同。但他们两个在一起,是看着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时候。
闻蝉凝视着屋中的二姊,觉得照顾二姊夫时候的姊姊,是姊姊最美的时候。
屋中十分静,只有闻姝在照顾自己夫君。因为宁王睡眠浅,闻姝怕吵醒他,都不肯让侍女们进屋。侍女们训练有素,闻姝仍觉得她们笨手笨脚,会惊了夫君。一切亲力亲为,闻姝只相信自己。宁王妃光安置好夫君换了最舒服的睡姿入睡、还没有把他惊醒,就花去了很长时间。她知道妹妹在外面等,但在她心中,现在自然夫君的事是最为重要的。等闻姝终于直起腰来,额上鼻尖都渗出了许多汗。她站得笔直,垂着眼,满意无比地看着容颜苍白的丈夫睡得安稳,这才吐出了胸中一口郁气,转身出门。
等到了屋外,关上房门,闻姝接过侍女们递来的帕子擦汗。闻姝一扭头,看到妹妹乌漆的眼眸稀奇无比地盯着她,像是第一天认识她般。
闻姝略有不自在,撇了撇脸。带着妹妹往另一房中走去,闻姝少言少语,不吭气。倒是闻蝉几步追上二姊,跟她解释自己在家中被母亲追着选喜欢的郎君的烦恼。闻蝉心中仍想着方才所见,侧头看了二姊一眼。
闻蝉非常感叹地开了口,“要是我嫁人,像二姊你这样就好啦。”
“阿母要我选各方面都优秀的郎君,表哥又暗示我选喜欢的那个。他们说得都有道理,我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十五岁的女孩儿趴在廊栏上,坐下来望着结了冰的湖水,她的烦恼总是这么简单,“我头疼!”
闻姝是极为信守承诺的人。她曾暗自发誓不再反对李二郎与妹妹的事,便绝不会在口头上扫兴。但她又不是真的觉得李二郎如何威武如何配得上她妹妹,所以她也说不出让闻蝉挑李信这样的话来。到头来,就是闻蝉说着她的小烦恼,闻姝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当木桩。
闻蝉又回头看了姊姊一眼,“二姊你最幸福了!你从来没为婚事烦心过。你直接就嫁人了,然后和二姊夫的感情也这么好。阿母总问我意见,表哥也太说话不算数了。他明明说过这种问题不用我开口的!”
她二姊嫁人嫁的特别顺利而简单。
闻蝉记得,幼时的某一天,忽然听说陛下指了婚,把闻家二娘子许给了某位公子。然后闻家就开始备嫁。备嫁了一年后,二姊就嫁给了刚封了王的公子,之后就跟着宁王离京去平陵了。
宁王在几位公子中并不受宠,又自幼多病。当时二姊嫁人时,多少人背地里叹气。闻蝉也很担心,去问二姊。二姊只是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好几年过去,闻蝉长大了。她开始对情爱有了认知,她开始看到二姊夫与二姊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互相碰撞。无论外人怎么说,是配不上也好,是生不了孩子也好,那二人关上门,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闻蝉想:夫妻生活就是我二姊与我二姊夫这样吗?那嫁人的感觉,真是好!
闻姝习惯了妹妹的不着调,习惯了妹妹的碎碎念、胡说八道。平日听到闻蝉这么编排人,闻姝肯定要皱眉训斥她。但是也许今天闻姝心情好,也许是刚从夫君那里出来、让她不想发火。看到小妹妹趴在栏上那玉莹清秀的侧脸,闻姝甚至勾起唇,笑了一下。
闻姝坐在妹妹旁边,与妹妹一起去看景色。在闻蝉不解的目光中,她慢慢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蝉你是这么看我的婚姻的么?”
闻蝉茫然。
看她二姊眼眸带笑。闻姝很少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整个人打开了一样,让闻蝉瞠目。闻姝望着远方,轻声说道,“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在嫁你姊夫之前,我就暗地喜欢他很久了。”
闻蝉:“……!”
看到妹妹吃惊的样子,闻姝轻笑两声,笑意更加浓了。她从未打开过心房,从未与人说过自己少时的事情。她今日也不知道是想安慰妹妹,还是就是想跟人聊一聊。闻姝眼睫轻垂,如蝶翼般轻柔地覆着眼。她垂眼回忆的样子,让她身上多了几分温意。
闻姝说道:“大家都以为我嫁给他其实委屈了。我能文能武,如果生为男儿郎,未尝不能做出一番成就来。而就是身为女儿身,我也不输于人。我似乎和一个常年生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的不得圣宠的公子完全扯不上关系。大家都说,圣上为我二人指婚,只是在敲打闻家,平衡闻家当年过高的声誉而已。”
“阿父是曲周侯,阿母是长公主。满长安放眼望去,我嫁给谁,陛下好像都不能放心。最后他权衡来去,就把我许给了张染。舅舅心中还对我愧疚,在我婚后,对我夫妻二人几多关怀,就怕伤了阿父与阿母的心。”
“我嫁人是挺难的。但是当时,如果我心里不是情愿的话,总有很多法子避免那场指婚。毕竟……在指婚之前,又不是完全无迹可寻的。”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二姊夫。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都不知道,”闻姝想到少时的女儿心事,笑意生动而活跃,“他自诩聪敏,可他丝毫不知我幼时便心里喜爱他。小蝉,你不知道当我得知可能嫁给他时,我心里快高兴疯了。我快高兴疯了,却不让人知道。”
闻蝉偏头看二姊。
闻姝感情远没有闻蝉丰富而细腻,她的感情就像死水一样平缓,偶尔翻起点涟漪都像个稀罕事似的。闻姝没有婉约多情的情意反复时期,她常年做的最多的,不过是跟着阿父习武。她感情又不波澜壮阔,人又不伶牙俐齿,当陛下为她与张染指婚时,那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让她惊喜。
都是皇家的孩子,自然在幼时,闻姝就是经常与张染见面的。闻姝天生不喜欢狂放无比的人,许是因为她父亲就是那样的人,与母亲多年的感情纠葛,带给了闻姝一些无可避免的伤害。闻姝自小喜欢的,便是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人。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张染时,那位小公子文静而清秀,完全讨她喜欢。
她是性格比较强势的人,喜欢就想得到。但是对于一个走两步就气喘、说句话就咳血的病公子来说,闻姝手足无措,根本不敢碰不敢动。张染于她像是精致的瓷器,她用心地捧着他。她心里听说那位公子在宫中并不得宠,便想方设法去照顾他,想让他过得好一些。但她又很快发现,那位小公子并不需要她的相助。
张染的性格,与他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自小就是这样的。
小时候多么的喜欢暗地里使坏,长大后,他那颗并不善良温软的心,也不让闻姝惊讶。
她默默地在背后看了他很多年,她对他的很多事都一清二楚。幼年时,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张染以误打误撞的方式得她喜欢。而后来,即使知道他并不像表面那样良善,闻姝也只觉得他是个聪明的人而已。
闻姝摸摸妹妹的长发,与她说,“那么,小蝉,你想过,如果我不是因为本就喜欢他的话,我还愿意嫁他吗?还愿意婚后照顾他,与他磨合吗?”
闻蝉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