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说,“大约是夫人终于发现,李二郎并不存在吧。”
闻蝉赶去了姑姑院落。她先是看到站在廊下哭泣的李伊宁,并几位神色不安的小娘子。李三郎等郎君们安慰着他们,还有几位长辈,在吩咐进进出出的医工和侍女。小辈们也围着白发苍苍的老县君,老县君这样大的年纪,晚上拄着拐杖站在风中,清清冷冷。
院中万物杀尽,冬天的寒气让人心灰意懒。
没有人拦闻蝉,闻蝉站在灯火通明的屋门口,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屏扆后卧房的情形。
她看到姑父遵守医嘱,将姑姑抱到了方榻上。姑姑雪白的脸、紧闭的眼,还有一头散在姑父臂弯间的乌黑长发,定格在闻蝉的视线中。
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好像又回到了她来会稽的最开始。
最开始与姑姑的碰面,就是看到姑姑死寂的样子。之后,情况时好时坏,闻蝉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到后来,闻蓉误以为二郎长在身边,这段时间,是闻蓉精神最好的时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唯恐让她察觉什么。
而闻蓉终有察觉真相的时候。
“到底是谁在姑姑跟前乱说话,让姑姑发现的?还有你们一堆人伺候着,姑姑投毒,你们竟都没看到吗?!”舞阳翁主出了气氛紧绷低迷的屋子,站在院中,抖着嗓音,质问院中的侍女们。
侍女嬷嬷们跪在地上垂泪,神情惶惶,不断地磕着头。如果夫人真的熬不过今夜,那她们这些人,也同样活不过今晚。
李伊宁含着泪,站到了闻蝉身后。她情绪已经近乎崩溃,却也没怪罪这些可怜的侍女,“是我的错。下午时阿母说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还让我抱走了雪团儿。那时候她看着雪团儿的眼神……我就应该觉得不对了。我都没有看出来,她们当然更看不出来了。”
终日陪在闻蓉身畔的嬷嬷老泪纵横,磕头磕得额头上肿了一片,“夫人是混着几种相克的香料一起用,还把老仆等都赶了出去。因为夫人身体不好,睡眠也不甚好,她想午睡时,老仆等都心中放松,没料到……等到觉得夫人睡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在外面喊不醒,才撞了门……”
嬷嬷的诉说,悔不当初。
而更早的时候呢?
更早的时候,是什么导致闻蓉有自尽的想法呢?
是上午的时候。
丈夫和探望她的小辈们都各自去忙碌各自的事情,闻蓉也下了地,在府上散散步。在侍女的回忆中,一早上,唯一可能唤醒夫人记忆的,是夫人听到了读书声,去看了众郎君们读书。
李家是大家,有宗学、族学,而李家的主宅中,更是为一众出色儿郎们聘请了有名望的先生们,督促他们读书。
那时候,几位郎君坐在四方亭中,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背书。
一水之隔,闻蓉就站在另一方的亭子里,看着他们。
湖水清冽,波光粼粼。她静静地看着,看了很长时间。她看到儿郎们与先生辩驳,与先生讨论学问。她一张张脸认过去,她始终想不起二郎的脸来。她蹙着眉,定定地望着。望的时间长了,想的时间久了,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二郎。
她想起来她去年刚死了幺子。
她想起来她膝下只剩下一个女儿了。
大的没见过,小的也没留住。她这个母亲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
闻蓉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无人察觉,无人知道。她在清醒的时候,派出去了所有人,冷静地在屋中点上了好几样不能一起烧的熏香。她平静地躺在了床上,放下了帷帐,陷入昏睡中。
于闻蓉来说,现世痛苦太难承受。如果可以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也未尝不可。
当晚,李宅彻夜不宁。
而在医工宣布此次已经成功救活闻蓉性命后,大部分人松了口气,疲惫袭上心头。李怀安出了屋子,站在门口,看到一张张沉默疲累的面孔:李家的每个人,因为闻蓉,备受折磨。
已经放了十年的事,又重新成为了心病。
李家家教甚严,子弟们做不来忤逆李郡守的事,但他们心头,已经很累了。如果妻子一直这么不停地折腾下去,李家迟早会放弃她的。李郡守于浓浓深夜中,有了这样清醒到让人心寒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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